翠玻台的樓閣里召了新的歌舞,酒肉脂粉與淫詞艷語混合飄向四方。
裴明憫依然端坐在臨水的露台上,身後江上雲霧氤氳,雖青衫濕透,也不覺沉重。
突然之間,歌舞乍停,一名裹著及地斗篷的巫師走上露台,就那麼站著。
裴明憫雙手放在大腿上,死力撐著以免自己身形晃動,向人頷首致意。
對方低頭看著他,「你在蠱惑、動搖我神的信徒。」
他垂眼笑了一下,將脊背挺得更直,嗓音沙啞至極:「被大祭司發現了。」
他根本就沒想辯經,「我朝有位弘海法師,是佛門高僧。我曾向他請教大乘各宗的優劣,法師說,道統之爭千年不止。在下才疏學淺,怎敢妄言論斷?不過說些你我兩國不同之處罷了。」
交禹王帶著貴族們從樓閣上走下來,向大祭司問好。
裴明憫沒有看他們,繼續說:「神負巨石嚇退來敵,越人得以立族立國,繁衍生息。然而你們少部分人卻以教義之名,將另外大部分的人判定為有罪,在未出生時便給他們打上奴隸的烙印,驅使他們不停地從事勞作,包括上戰場無謂地送命,只為供養、滿足你們少數人的需求與欲望……」
「閉嘴!你在說什麼狗屁不通的東西!」一名大貴族罵道。
裴明憫被驟然打斷,撐不住了,躬身按著胸口劇烈地咳起來。
但他看到貴族們身後的武士得了命令,向露台而來,強忍著說:「太荒謬了。我一直認為,當一種學說不能為大部分的人謀得福祉,就不值得信仰。」
「你非越人,自然不解聖教對我越人的意義。」大祭司身形筆直,聲調更冷,「將他拿下,帶到·祭壇。」
裴明憫只覺眼前漸漸模糊,聽見自己說:「我為使節,貴邦豈敢。」
大祭司道:「涼人已經打入你們的蒼州,宣人應當顧不上你們這個使團了。」
什麼?裴明憫疑心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但他幾乎要暈倒,單手拄地才沒有倒下,已無暇細思,「不必詐我……澗既來,何懼一死。」
武士圍上來,他等著被拖走,卻有人衝出來擋到他面前,然後跪在大祭司腳邊,嗚嗚地磕頭——竟是一直跪在露台角落等候使喚的奴隸。
大祭司微微搖頭,神態動作竟透出些許憐憫。
奴隸不肯讓出位置,武士們便不耐煩地拔刀,將白刃染紅。
一切都太快。裴明憫懵了會兒,才把倒在他面前的頭顱攬起,放到自己腿上。
這個他不知名姓的異國人,雙目圓睜,臉頰上烙著印。他們唯一的交集,就是在他此前上台時,對方為他送上蒲團,他向對方頷首道謝。
他抬手蓋住這張臉,掌心合上淚痕,濕潤滾燙。那一瞬間,他明明已經撐了很久,卻仍然在那一瞬間猝不及防地崩潰流淚。
怎麼值得。
裴明憫被架起來,他盯著大祭司那張沒有任何表情的臉,張了張唇。
「……但生為人,皆有血肉。」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4赞中文网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