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賀今行肅容道:「不止要填上眼前一時的缺口,還要從根本上解決國庫虧空的問題。」
嬴淳懿問:「你覺得問題出在哪裡?」
賀今行道:「這三年來,除了江南路免去了去年和前年兩年田稅,其他路州的稅賦照常徵收,全國或是部分路州加徵稅賦更不下三回,其中還包括重征的涼餉,外加巡鹽茶、遠洋商貿,戶部的收入卻堪堪與本朝初年持平。」
「然而就算如此,在同時停下了不少工程營造、削減了許多項開支的情況下,哪怕邊關戰亂、災害頻發以致支用頗多,收支無法相抵,也絕不應拮据至此,歲計一年比一年缺損得多。」
「十五年,江南水患之後,我曾參與清算淮州一地的人丁、田畝,重繪籍冊。當時得以借便比對淮州過往的魚鱗圖冊以及人口黃冊,便發現淮州這些年來人口增加,山林荒地開墾無數,稅額卻不曾隨之增長,以此為奇。」
「此後多聞國庫虧空,重稅卻不足以抵支,再思及此宗舊事,推及全國各地,想必都和淮州相差無幾,問題就出在稅征之上。」
「下有稅戶瞞報人丁地畝,偷逃稅賦,上有官員與稅戶勾結掩護,假造稅目。」
「至於稅入了國庫,撥付給各部衙門各級官府,在公費上的貪墨,又是另一宗大的弊病。」
他一口氣說了許多,不得已停歇片刻,再道:「這兩頭,戶部因堂官三年換了兩回,各地清吏司亦多有裁換,稅收情況卻毫無緩解。可見關竅在另一頭,擁有大量田地與佃戶、奴僕的世族地主之上。」
嬴淳懿聽他說完,沉默片刻,起身入殿。再出來時提了一隻玉壺春,問他:「還是不喝酒?」
賀今行搖頭,「喝不得。」
「那就還是以茶做酒。」嬴淳懿俯身,同時將背在身後的手拿出來,放了一隻蓋碗在他面前。隨即揮袍坐下,揚頸先干一口。
賀今行端起茶碗,杯壁尚溫,遂揭蓋向前一送,也飲了一大口。
嬴淳懿喟嘆一聲,說道:「你想動稅制,但現在的田、商、戶三稅並行,自太祖時期施行至今,所造帳籍龐大而混亂,難以理清脈絡。隱匿田畝偷逃稅賦一事上,虬結其間的勢力又是盤根錯節,不傷根而只修剪枝葉,依然是治標不治本,恐怕難以改變現狀。可你若想動其根本,謝延卿曾就這些戶政之弊向陛下進諫,結果是什麼你也知道。」
「難道陛下當真半點不知這其中的曲折?難道朝堂上的這麼多人也不知癥結在哪兒?」
「我有爵祿,有公主府遺產,清查田畝與奴役之數,我不敢保證自己絕對乾淨,但也絕不至於壞到哪裡去。但這滿朝文武,就拿昨日的廷議來說,有幾個人為官清廉,持家節儉?而不是出身世族,家有良田上萬,奴婢身契成箱?」
「你動稅制的想法一旦透露出去,不論陛下怎麼想,首先這些人就會自發地阻止你。更何況你並非戶部官員,光是不得妄議他部內事一條,就能把你攔在之前。」
賀今行說:「這不是戶部一個衙門的事,這是關係整個朝廷的事。你也知道積弊已久,這只是其中一項,還有其他,不是戶部官員,不是工部官員,不是吏部官員,難道就眼睜睜地看著這些衙門弊病叢生,也不加以提醒、勸誡、挽救嗎?按大宣律,布衣亦可諫刺皇帝,我以奏本上諫,沒有人可以說『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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