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晝夜之交,天地群山如水墨枯筆。佛塔矗立山巔,寶殿飛檐凌空,抑揚頓挫的誦經聲隨風襲來,環繞人身灌注於耳,頗有幾分催促人放下屠刀、立地向善之感。

裴明憫駐足聽了不知多久,恍然想起,那只是僧人們在做晚課。

再回到禪房,燈火悠悠,小沙彌已送來齋飯。張厭深放下一盤走不動的殘局,招呼他一起用飯。

裴明憫在門邊站了一刻才走過去,沉默用畢,收拾好碗盤,仍欲言又止。

張厭深善解人意,先道:「昨夜你來時太晚,所以沒有過問。現在可以好好談談了——你是為了你爺爺來的吧?」

裴明憫莫名鬆口氣,如實道:「我想知道爺爺為什麼會進京,也想查清舞弊案的真相,可未至京城便遇到阻礙。我知道,爺爺和張先生、弘海大師這些年一直都有聯繫,感情甚篤,所以前來求助。」

張厭深笑道:「我們三人於求學時成為同窗好友,至今已有四十餘年,回想來確實很久很久了。」

他目光含笑,語氣帶著懷念,「從前我同你們說過,我二人與其他幾位翰林於文華殿講學,先帝獨托我為皇子師。後來我自認難擔重任,有愧皇恩,便辭講歸田。離京那日,你爺爺裴方雎來笑話我,笑我像一條被主人趕出家門傷心欲絕的狗,不等人來踹就夾著尾巴灰溜溜地滾遠了。」

「爺爺他……」裴明憫第一時間有些意外,細想又覺得是他老人家會說出的話,因而目露歉意。

「不妨事。」張厭深擺擺手,那時弘海已落髮出家,來為他送行的人僅此一個,「再後來,先帝山陵崩,秦毓章露頭,新帝倚重秦氏,裴方雎不得不退。我聽聞消息,特地從臨州趕到稷州,等他一回來,就將那席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了他。」

「一個相送,一個相迎,卻又都這麼不客氣。先生和爺爺真是,性情相投。」裴明憫失笑,委婉道:「從那之後,先生就留在了稷州,留在了小西山?」

張厭深頷首,算是默認。

「行動遠比言語更真切。先生和我爺爺相交數十載,晚輩相信二位是有感情的,還很要好。」裴明憫緩緩道,臉上所有細微的表情都消失了,「可先生為什麼就這樣看著他自絕呢?」

「您是否知道些什麼,又或者參與其中,在這件事中扮演著某種角色?」他拿出一封摺痕深刻的舊信封,輕聲問:「這是您寫給他的信。窺人隱私非君子之行,所以晚輩至今尚未看過其中內容。但若是先生不肯回答,我只能放低底線,先行抱歉。」

「你可以看。」張厭深橫掌指向那封信,「也可以說是我傳信讓你爺爺來的。」

對方承認得如此痛快,如此不遮掩,裴明憫一時不知該如何作想。信封攥在手中如冰凌,冷得他問:「為什麼?」

張厭深神情不變,一問一答:「沒有我這封信,他不會來得這麼早,或許會晚幾日,但結果不會有任何不同。」

裴明憫知道,他爺爺之所以不辭千里辛勞趕進京,癥結在於他爹。可若是沒有這封信,爺爺晚一些知道京中的情況,局勢瞬息萬變,或許就能用別的法子去扭轉?就算惡化到難以挽回的地步,只要不用他老人家的命去填,哪怕換成他爹和他自己,他都……

下一刻,蒼老的語聲驚斷了他的思緒。

張厭深說:「我寫這封信的時候,弘海也勸阻過我,世事變遷,前塵作古,不若拋卻執念,安享晚年。可我和裴方雎都是不得志的人啊,鬱郁了半輩子,又怎麼可能靜度餘生,得以善終?你爺爺還有你來承載他的志向,他相信你把希望放在你身上,沒有一絲一毫的顧慮,所以走得不猶豫不恐懼。而我夙願難籌,尚未到關鍵時刻,必須苟存。否則,朝聞訃告夕赴死,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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