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西伯利亞,冰封萬里。深藍色的水域寒意砭骨,李威龍飄在水裡,看身體裡的血漬隨波紋蕩漾、蕩漾,最後飄灑成無數朵紅色的水母。
這絕非他第一次體會到死亡,那種虛無的滯空感,好像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空的。自己也是空的。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手插進肚子,從背脊骨穿出,手指上不沾一滴血,也沒有一絲一毫的痛,他能看見草、樹、花兒,感受晴雷與霜雪,卻依舊擺脫不了這種失重,像登月的太空人一樣,眼睜睜放任自己飄離陸地,飛上雲端。
原來死是這樣的啊,四年前那種熟悉的感覺迎面襲來。死亡就像他的一位故友,四年前沒能帶自己走,四年後,兜兜轉轉,兩人還是在路口相逢。
李威龍看著死亡,他在無數外國電影裡凝結成的意象——身穿黑袍、面容陰鷙、帶著長長的鐮刀,赤瞳,獠牙,骷髏項鍊,還有,它長著一張據說人人懼怕的臉。
而當死亡真正站到他面前,摘下兜帽,露出那張滿鬢風霜的面龐,李威龍心下一盪——它竟長得和陳東實一模一樣!
「不......不要.......!!!」
李威龍一個挺身,如喪屍還魂般從月光中抬頭。腐泥混合的鐵鏽味,還帶點青草香,讓他意識到這是郊外。他舉起手,蜷了蜷略有些發麻的手指,又碰了碰肚子上的傷口,微微有些疼痛,那麼.......
這一切都是真的。他還沒死。
李威龍長舒一口氣,放空十數分鐘後,遲緩地開始觀察周圍環境。他努力回憶著先前最後的片段——陳東實摁動啟爆器,讀秒歸零,王肖財和其餘人絕望嘶叫,而自己因體力不支,恍恍惚惚間昏了過去。
那麼現在又是怎麼一回事?
他不安地掃了掃四周,烏壓壓一片,從天花板不時發出的落葉聲判斷,這是一間由貨櫃改造而來的簡易陋室。屋子裡沒有燈,僅靠月色照明,可窗戶實在太小,能照見的只有那麼一小束,視野範圍有限,只能看見幾張廢棄的行軍床,和四五個塑料臉盤,裡頭還冒著幾根不知名的野韭菜,以及........
野韭菜旁一隻橫在外頭的血手。
李威龍「啊」地一聲,頓時從死亡的迷夢中清醒。他認得那隻手,就算糊滿了血、炸成了碎肉,他也認得那隻手。那是陳東實的手!
李威龍嘶聲大叫,發出一陣痛苦的哀嚎。他沒心思思考,用盡力氣爬了過去,抓起那隻手,將陳東實整個人從暗處拉到了月亮光下。
陳東實幾近血人,全身上下布滿了傷口。身上的衣服成了一堆碎布條子,露出裡頭紅彤彤的污血和刀傷。
「東子.......」李威龍一聲悶吼,泣不成聲,憑藉僅存的月光,依稀替他拂去臉上的彈片和鮮血。
他迅速檢查了陳東實全身,幸好,幸好沒有少什麼,檢查完了才想起自己,他醒來都沒能先看看自己。
「東子......你醒醒.......你醒醒啊........」李威龍止住泣聲,明白這種時候傷心,純屬多餘。他先要弄明白到底怎麼回事,才能想辦法如何解開困頓,他承認自己先前想要赴死的想法太過消沉,他不想在輪迴的十字路口,再見到那張和陳東實一模一樣的死神的臉。
陳東實靜靜地癱在他懷裡,呼吸猶在,纖弱如嬰孩。李威龍不大甘心,依照著急救課上學到的動作,嘗試著為他做人工呼吸。好在這些本領他都沒忘,附帶著心理素質也格外硬挺,在遭遇了這樣非人的折磨後,還留有心力,本身也算是一種堅韌。
不知做了多久,重複了多少遍,懷中人的氣息終於有些許迴轉。李威龍喜出望外,顧不得抹淚,繼續使勁按壓著他的胸口。
一聲長咳後,陳東實啐出一口卡在喉頭的血塊。李威龍小心扶住他腦袋,將它放到自己的膝蓋上,用自己最後一點力氣,擠出了一絲欣慰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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