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青年披著殘破的戰甲,提著剛汲滿的水囊回來,向他道:「大公子,您也喝點水?」
衛臨風聽見聲音,睜開眼看向青年:「要我說幾回你才記得住?叫將軍。」
衛昭早年定下的規矩,家事與軍中事不可混淆。朔西突騎是大燁的將士,而非衛家一家的家將,軍中向來不認什麼大公子二公子,只認軍職和功勳。
青年名叫常駟,是在衛府裡頭養大的戰場遺孤,從小到大「公子公子」的喊慣了,參軍以後總也改不過來。
他摸了摸下巴,訕笑道:「一時嘴瓢,一時嘴瓢。將軍大人有大量,饒了屬下這回吧。」
衛臨風接了水囊卻沒喝。他的眼底布著細微的血絲,揉了下眉心問道:「人都清點完了?」
常駟面上笑意淡去,低聲稟道:「除卻個別負隅頑抗的亡命之徒已就地正法,餘下共計四百一十五人,都是走投無路才聚起來鬧事的百姓。將軍,這些人……」
「他們不是匪寇,是家裡遭了災的難民。」衛臨風提著長槊站起身,「走,去借糧。」
「將軍。」常駟跟著走了幾步,實在忍不住道,「我知道您不耐煩聽牢騷話,可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天下豈有這樣的道理?涇水水患連年,朝廷撥的賑災銀不知進了誰的肚子,分明是貪官污吏不干人事,逼得民怨載道,流寇屢禁不止!現在倒好,叫我們來收拾這爛攤子,還要低聲下氣去求他們,聖上……」
衛臨風沉聲打斷:「說完了嗎?」
他極少有情緒外露的時候,如今語氣里也帶了幾分壓不住的火氣:「無憑無據,就憑你一張嘴,我就能將刀架在那些貪官的脖子上,逼著他們把吞下去的錢糧吐出來了?」
常駟心裡憋屈得很,可看著衛臨風面上掩不住的疲色,終是恨恨嘆了一聲,沒能說下去。
皇帝委以此任,說得好聽是信任倚重他們,可一旦這事擺不平,該問的罪一條都不會少。
剿匪這差事何其棘手,若真是寡廉鮮恥的匪寇,痛痛快快殺了也乾淨。可到了地方,滿目儘是骨瘦如柴的百姓,不用他們拔刀就先跪倒了一片,甚至有老嫗認出他們的軍旗,抱著瀕死的孩童就撲上來哭著求衛將軍救命。
這算哪門子的匪患?這能怎麼剿?
衛家戰功顯赫,本就立在風口浪尖上。不久前衛老將軍越權帶兵同巴圖爾打了一仗,雖是逼不得已,卻也犯了皇帝的大忌,還不知道要怎麼論罪呢。
暗地裡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衛臨風,盼著他行差踏錯,好趁機奉迎著聖心,狠命再往衛家頭上踩幾腳。
衛家得的封賞轉手就填進了朔西邊防的窟窿里,他們那點軍糧自己都還不夠分。難民安置完一批還有一批,好好一個撫西將軍被逼得四處打秋風,偏偏那些腦滿腸肥的老狐狸算準了他們不敢動粗,個個都敢居高臨下拿鼻孔看人。
想救人卻沒有錢糧,撒手不管吧,這「匪患」就不能平。朝廷就像是巴不得他們被逼到絕路,黑了心肝閉眼將這些百姓給屠了。
屆時既甩脫了這燙手山芋,又能讓言官拿唾沫星子淹了他們。衛臨風即便不褪層皮,最輕也要落個凶戾殘暴的惡名,替朝廷背黑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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