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逸夏笑出聲來。
好啊,真是好久沒見過年輕人這種天經地義的傲然神氣了,放在從前那個深蘊謹慎的阿瀾身上,打死她也說不下這種海口。
這也讓謝逸夏有種錯覺,他並非是與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姑娘對話。
她的變化、她身上不經意流露出的局外人的淡漠感,仿佛一個剝離了七情六慾的人,從極高處俯瞰世情,讓他個這荊州刺史都偶爾心驚。
其實這已是謝瀾安有所保留的結果。
尚有一些話,她無從對二叔說起。
她漂泊幽冥太久了,知道每個相識之人的命運,知道大玄被改朝換代的結局。
朱雀火焚,金陵宮塌,狼煙起滅,梟雄競出,漢胡相爭,漢胡混同……
初亡時,她恨楚清鳶、恨五叔公、恨不肯活著的母親、最恨有眼無珠的自己。等見過百萬生民慘死,她惟恨自己一生襟袍未開,功業未展。
在那些混沌光陰,有一個念頭在她心裡愈鑿愈深:大玄國破,有她的責任。
因為枉稱金陵第一人的她,本可以用自己的能力,為生民做很多事,卻礙於祖宗的訓誡與自身的設限,蒙了心地一心去扶持別人,自己卻什麼都沒有做。
只因一句女子無法與男子爭,她就沒有爭。
一敗塗地,一腔不平,付與山鬼知。
此生若不能改變胡蹄南下屠戮的定局,她重活做什麼?
當今這尚未破碎的天下,在謝瀾安眼裡,只是一盤等她落子的棋。
那位自鳴得意的庾太后以為對她勢在必得?那也不過是她的棋子之一。
「二叔,把五石散戒了吧。」
第10章
新枰齋外,除了文良玉識趣迴避,謝策兄弟與阮伏鯨都在廊下等著。
約摸半個時辰後,房門打開,三個郎君不約而同圍了上去。
謝策看見父親面沉似水的表情,心裡先咯噔一下。
不應該啊,以他對父親的了解,不論瀾安做了什麼,都不會捨得數落大伯遺孤一句重話的,怎麼是這個神情?
謝瀾安神清氣爽,謝逸夏瞥她一眼,他倒是想風度翩翩,可這小傢伙不知操錯了哪份心,前頭談事還一本正經,突然沒頭沒腦地讓他戒五石散。
這還不算,還說什麼「酒也要少喝」、「聲色之玩要有節制」、「哦,女色樂伎之流以後更要少近」。
聽聽,這是當小輩該說的話?
何為江左名士?服五石、痛飲酒、熟讀離騷、廣游山水那才是真名士。
都戒了?他不如做和尚去。
可謝瀾安接下來一句「我怕叔父耽溺酒色,傷損身體,瀾安便無依靠了」,配上她黯然神傷的表情,謝逸夏就沒轍了。
他極其困惑,自己不在家時,老三到底夥同族裡那些長輩做了什麼,把他好好的大侄子,逼成了拿捏人心一拿一個準的小狐狸?
阮伏鯨用眼神輕輕詢問謝瀾安,謝瀾安微笑搖頭,示意無事。
恰好這時阮厚雄回來了,高大的身形步履生風,謝逸夏對瀾安一笑,「瞧,你依靠的人來了。」
謝瀾安假裝聽不懂二叔的陰陽怪氣。
讓一個服丹上癮的人戒斷不易,但事關二叔性命,早在重生之初,她便打定了這個主意。
她上前迎舅父,「阿舅,沒事吧?」
聽外甥女叫他,阮厚雄眉間的威翳之氣瞬間消散:「能有什麼事,不過是把那狗——那朱御史的玉笏折兩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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