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瀾安瞭然,他新到一處,還不能完全信任她,記掛鄰里也是人之常情。
眼睛還是沒忍住,從他手背那粒鮮紅的小痣上蜻蜓點水過,謝瀾安含笑:「應當的。」
沒有二話,即命允霜護送他回去。
胤衰奴反而愣了愣。
他遲疑地退出幾步後,忍不住回頭,卻已看不清堂廳中逆著光的那張臉。
允霜的車駕得穩,回到西城羊腸巷,胤衰奴下車便看見坊門、里牆、巷口各處皆有兵衛把守。
他居住的那條窄巷中晨炊裊裊,祥和靜謐。看來昨夜噩夢般的屈辱都止在他一身,沒有波及到鄰居們。
她沒有騙他。
一個扎著兩隻沖天羊角辮的小丫頭,正在家門口玩啄釘戲。小女孩用手中打磨圓滑的矮竹釘,向畫好的方格中奮力一擲,釘准了,便往前跳一格,自己和自己玩得不亦樂乎。
忽然瞅見幫她做竹釘玩具的人回來了,小女孩眼前一亮,跑過去招手,「小胤小胤!」
胤衰奴笑起來,霎然唇紅齒白。他蹲下身,輕拍一下她的小羊角,煦聲問道:「小掃帚,昨天發生什麼事沒有?」
「能有啥事?」名喚小掃帚的女童家中沒有大人管束,大大咧咧。
她臉蛋上生了幾塊皴癬,伸手撓了撓,「除了你昨天跟著那幾個粗魯大個走了,啥事沒有啊——喂,你沒事吧?」
胤衰奴搖搖頭,小掃帚便把眼睛偏向別處,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胤衰奴眼尾微彎,把她亂撓的小髒手抓下來,「前日不是給你多做了麥餅,也教你怎麼用火了嗎。」
說著話,他彎身將地上的竹釘一個一個認真拾起,裝進小掃帚的布荷包里,然後帶她回屋,熟練地給這個無親無故的鄰居孤兒做起飯。
貧家吃食,不過是粇麥倉米,配些鹽豉菜菹,若能加一顆鴨卵,便算豐盛了。不大的堂屋很快散發出飯香,小掃帚高興極了,邀請他一起吃。
「我吃過了。」胤衰奴讓她多吃點,轉頭看向等在門外的允霜,眼中暖色剎那消失,「還有人在等我。」
允霜看過去時,胤衰奴已經習慣性地垂下眉眼。
那張白皙得如同抹了細粉的臉,是菡萏初開,楚楚純良。
允霜方才一直留意著這人與那個小女童說的話,做的事。他不禁琢磨,主子要這樣一個底層出身,除了一張臉別無長處的人做什麼?
恰如胤衰奴也不能理解,達官貴人最重利益,那位如居雲端的女君,平白浪費這些兵力自找麻煩,圖什麼呢?
「小胤。」他離開時,飯吃到一半的小掃帚跑過來扯住他袖頭,捂嘴小聲問,「巷子外頭那些手裡有傢伙的是什麼人啊,嚇人哩。」
「是啊……」胤衰奴盯著地面,「是怎樣的人呢。」
·
允霜帶胤衰奴回府復命,玄白幾乎和他們腳前腳後進的正院,風一樣入廳中稟事。
「主子,庾二果然不消停,一早便進宮,想是告刁狀去了。路上搶行道,還險些撞翻朱御史上朝乘坐的牛車。」
胤衰奴在離廳門不遠處聽見,步子頓促。
耳聽那嗓音清朗的女公子,漫不經心應了聲,「我有些同情那名朱御史了,他今年是不是有些犯太歲啊?」
「阿姊!」這時,胤衰奴身後傳來一道少年的嗓音,一抹綠影從他身畔經過,視他若無物,攜著一縷濃馥的薰香走入堂廳。
少年驕音不避人,一口氣道:
「阿姊還是將那麻衣郎送回去吧,留他做甚?鳳凰和蒼蠅相爭,平白污了阿姊之名,得不償失。
「有一句話,之前阿父大兄都沒提,豐年便也不敢說,但我見不得阿姊受委屈,昨日想了一夜,必是得說了。
「阿姊何必非要向太后示好,受他人牽制?我們這等門戶,真較勁起來,和皇室孰更清貴?哪怕阿姊如今換回紅妝,謝氏上下,阿父,還有我,也必護得住你一世周全。我們家又有不黨爭的祖訓,外戚的名聲又不好,阿姊你……何必唾面自污,趟外頭的混水,俗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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