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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並不是多敏感的孩子,但當時感覺到的那種被排斥的不舒服,至今回想,記憶猶新。

也許有人覺得,卑躬屈膝的事有何好計較,不用磕頭正好。

殊不知,正是這一跪一起間,男兒的身份被宗祠證明,女兒卻被無形無跡地排除在外了。

賀寶姿嘴角又一提。

可那天她還是在蒲團上連磕了三個頭,磕得比哥哥還響,把父母都嚇了一跳。

她說完,三人的目光一齊看向謝瀾安。

「我麼,」扇子在謝瀾安掌間轉出幾個花兒,她指骨握扇,力道沉穩,「日日夜夜。」

賀寶姿想起過去女扮男裝的五年,有所動容。

是啊,日日夜夜。

這一晚她們不序長幼,言談無忌,一直快到子時,才各去歇息。謝瀾安在姑姑那裡喝了幾盞醒酒湯,卻仿佛更醉了,眼裡淀著沉沉霧色,回房後,稍作洗漱便睡去。

不知時過幾許,她忽覺腳底微微搖動。

低頭一看,數不盡的白骨骷髏正從地底聳動而出,漸漸聚成一座巨大京觀。她赤著雙足,踩在那冰冷的髑髏堆上,被頂得越來越高。

謝瀾安悚然抬目,隨著視線上移,眼前山河瘡痍灰敗,唯有烽火狼煙。

一個瘦弱的小女孩剝去了衣,被幾個大漢合力扔進一口鐵鍋。神色木然的女孩已經不會呼救,可直到沒入那片沸水之前,那雙烏黑的眼珠,都在一動不動盯著謝瀾安。

一個窮鄉僻壤中剛生產完的婦人,被天命道教的首領蠱惑,狂熱地將襁褓中的嬰兒拋入河溝,滿眼放光地呼喊:「娘送你去極樂世界,你馬上就不必再過苦日子了!」

幾個女子被屠戮村落的胡兵拖入棚屋,衣衫破碎,哀嚎悽慘,痛苦的目光透過棚板的縫隙直望向她,怨恨難平。

「為何不救我?」

「為何不救我們?!!」

淒淒冷風從謝瀾安耳邊呼嘯而過,她只能茫然看著這一切,連動一動都做不到。

越來越多的白骨聚集到她腳下,她頭頂幾可觸天,身前身後,都無一人。黑霧裡曠遠的厲呼又變了:

「為什麼要打仗?為什麼要北伐!你賠我們的命,賠我們的命!」

謝瀾安猛地驚坐而起。

眼前的黑暗與夢裡的昏黑尚未完全分清,她五指扳住榻沿,被冷汗蟄疼的眼睛沒有聚焦。「衰奴……呢?」

「娘子?」在廈屋守夜的束夢聽到動靜,披衣秉燭過來,見到謝瀾安的神態,驚了一驚。

只見身著雪白寢衣的女子怔怔坐在床上,墨似的濃密長發,隨她肩形披散開來,含著霧的濕氣,好像在她身上衍開的水藻。

她單屈一膝而坐,身軀如一張緊繃待發的弓,雙眼又黑又冷,幽若鬼火。

「娘子……」束夢掌心的火苗抖了抖,一時未敢近前。

謝瀾安一見光便清醒了過來,她眯眼偏了偏頭,抬手在眉心輕捏兩下。

人心戀棧,是近來夜夜無夢睡得太舒坦了,才以為那些前塵噩夢一去不復返了。

謝瀾安自嘲一笑,和顏向束夢道,「無事,你去睡吧。」

「……娘子方才,是要找胤小郎君嗎?」

束夢見娘子像被惡夢魘了的樣子,雪衣蕭索,鬢角輕濕,不同往常模樣,心中不忍,方才恍惚聽見了一句,便問了出來。

謝瀾安埋著長睫,聲音如常,「不找,他不在府。」

次日天色方亮,胤奚從府外歸來。

這個時候府內大多數人還未起,他才過影壁,玄白忽從斜刺里冒出來,看見他身上穿著他自己的舊衣,麻鞋上一鞋底的泥,愕了愕:「昨晚上做賊去了?」

胤奚蜷了下手指,避開眼道:「回了趟羊腸巷。」

「哦……」主子未限他行止,他去哪裡也不用向誰報備,玄白手抱胸前嘀咕,「女郎昨晚找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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