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著酒罈仰飲一口,「我與你說件事吧。四小姐當年,主動提出與王家和離,轟動了整座金陵城。沒有人相信她給出的理由,一個女郎會僅僅因為丈夫的才學不如自己,便要悔婚,豈有此理?紛紛猜測其他秘辛。」
月明星疏,菊香彌徑。狸奴在階下仰著雪白肚皮耍嬌,胤奚靜靜聽著。
青崖道:「可四小姐卻當著眾人面前,從容道:『我自幼涵泳家學,眼中所見是家父之洵美蘊藉,大兄之博學高才,二兄之風流倜儻,只道世間好男兒皆當如是。王郎才名在外,身與共處,方知其三者皆無,謝晏冬非草木,豈能屈就?』」
這樣我憑我心的女子,怎不讓人心動。
「我未親眼看到小女郎在春日宴上,是如何改換衣簪,對峙群英,但想來姑侄一脈,必不會遜於四小姐。」
青崖有言下之意沒說。
四小姐僅是想覓一位三好得其一的夫君,尚且不如意,小女郎如今叱吒風雲,眼光又豈會更低?
「你想做她身後的人,便要做好一世的準備,接受她的目光永遠都不會在你身上過多停留。」
別存一毫僥倖。
這是他給這個年輕人唯一的忠告。
胤奚聽後,容相無辜地抬起頭:「這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青崖驀地笑出聲,「有天分。」
胤奚笑問:「自知之明的天分?」
「不,」青崖指著胤奚那雙沁了月色,烏光湛湛的含情眼,意味深長:「是口是心非的天分。」
·
伏天過半,玄白那邊仍舊無信傳回。
謝瀾安除了逢五大朝會之外,不用日日上朝。這天總算等到天氣涼快些,碧穹之上雲團綿密,遮住炎陽,便想去趟東城的水月寺,為冥誕將至的亡父添盞長明燈。
她等待套車的空當,一朵雲影從芭蕉叢後飄出,聲音軟綿:「女郎要出門嗎?」
雲團與雪團哪個更白?恐怕都不如小郎君唇紅齒白。
謝瀾安看他這副溫順的模樣,捺住嘴角上揚的趨勢,「嗯,要出門。」
胤奚往前挪了幾步,謝瀾安看清他手裡拎了一本書。
小郎君欲言又止:「很急的事嗎?」
「是不是急事也被你攔著了。」謝瀾安好笑,她還真不急,索性讓允霜在外等一等,負手盯著他手裡的書,「又有問題不懂了?」
胤奚點頭。
謝瀾安故作驚奇:「奇怪呀,今日我既未與何夢仙說話,也未同樂山彈琴,你怎麼來了呢?」
胤奚臉色發紅,「真的有疑問想請教女郎……」
謝瀾安眼見他耳根浮上一層緋紅,不逗他了,接過書來一看,卻是兵書。
只見上面勾畫頗多,筆記密麻,是當真有所思考,這個騙不了人。
她有些意外地看胤奚一眼。
猶記得他上個月還在看史,想是在議事廳有所啟發,這又對兵法感興趣了?
儒林中有種說法,說北人的學問如顯處看月,淵博卻失之精細,南人的學問如窗中窺日,簡要卻失之深厚*。但謝瀾安的觀點是更支持學人博覽群書,縱使暫時不求甚解也無所謂,務在開拓眼界。
她疊腿坐在美人闌上,招手,將胤奚的疑惑之處,細細與他說明。
胤奚聽得仔細。待解疑完畢,時間也過去了近兩柱香。胤奚滿足地低吁一口氣,雙眸水潤潤的,「多謝女郎教導,希望不會耽誤女郎的事。」
得了便宜來賣乖。
謝瀾安卻竟有些習慣了,仿佛他不說這麼一句,便不是胤奚了。她照他的鼻尖虛點兩下,這才出府。
胤奚從那道蘇世絕俗的背影收回視線,目色清沉,轉望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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