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璉燙手山芋似的捧著茶盞,耐心等了半晌,也不見妻子回頭看他一眼,與他說一個字,不由訕訕道:
「阿素,我……我來看看你。入秋了,天氣還是溽熱的,山麓蚊蟲多不多,晚上睡得好不好?」
身著素色道袍的程素紋絲不動。
何璉知她脾氣,無法,只得嘆息直言:「夫人大抵也聽說了,庾……那個人,溺水死了。朝中有人胡言,大哥怕咱家與庾家生了嫌隙,便讓我來問問夫人……中元那日,你身在何處?——夫人萬莫多心,只是白問一句。」
連蕪香都覺得這話太過離奇,不可思議地望向老爺。
程素卻驀地笑出聲來。
「嫌隙?我的修兒被庾洛神折磨致死,大伯家的兒子卻舒舒服服做著長公主駙馬,是了,他自然要吮好庾家的癰痔。」
程素霍然轉過頭,纖瘦的臉龐上目光如電,「郎君,你有沒有心?」
何璉目含淚意,蕭索地站起:「夫人,你何必如此刺我的心,我,我是想保你……」
他膝下的嫡子早夭,他不傷心嗎?可罪魁禍首是太后最寵愛的侄女,執掌家族的大兄又勸他隱忍,他能如何?
他與夫人也曾琴瑟和鳴,他身邊無妾室通房,自問對夫人一心一意,所以只得一子。
繼修去後,何璉攔不住夫人瘋魔般要斷情入道,為身後計,這才納了幾個通房,可幾年過去,卻也不曾有後。
程素冷冷道:「你只想保你自己罷了!我告訴你,得知庾洛神死的那一日,我破戒吃了兩碗肉。知道為什麼嗎?我高興,我真高興!」她說著說著笑出眼淚,「她是死有餘辜,庾氏女好毒的心哪,剖殺我的孫兒,害死我的兒子,她死了活該!我是無用的人,沒法親自為我兒手刃毒婦,若我知道是誰動的手,我給那人磕十八個響頭也情願!君為那個毒婦來質問我,君配為人!」
「小聲些、小聲些……」何璉鬢間銀絲星星,隨著聲息噏動,倉皇可憐。
「誰會聽見?」程素已經很久不說這麼多話了,她從地上搖搖站起,聲音愈高,含嘶帶啞,「誰要疑我,誰要抓我,悉聽尊便!」
何璉最終灰溜溜離去。
謝瀾安到去來觀的時候,程素的情緒已穩定下來。
人人都覺得她半瘋了,居然公然表達出對太后與庾家的不滿,棄夫離家,在道觀畫地為牢。
其實程素心中明白得很,她看著眼前的英麗女子,慘澹一笑。
「娘子頗有謝四小姐當年風采。聽說女郎如今為太后做事?旁人如何挑唆,庾家明面上自是不會懷疑何氏的,但依庾氏父子的心性,豈肯放過一絲疑點,所以便讓娘子私下來找我,是嗎?」
程素手指輕撫她臂間的拂塵,仿若當年在閨閣中撫貓的動作。
一樣動作,卻已是兩般心境。
「是要拘我就審嗎?去廷尉,還是詔獄,可否容我洗沐一番?」
謝瀾安看著這個婦人,昔日曾有一頭濃密長發的美婦人,今已枯索,將不勝簪。她的身上卻還保留著大家千金的風範。
程素猜得很準,她此來正是奉太后密令。
可來了之後做什麼,便是她的事了。
謝瀾安輕嘆:「金觴浮素蟻,人生忽如寄。夫人心苦,晚輩此來不為審問,是想請程夫人幫一個人的忙。」
程素怪異地看著她,「幫忙?呵呵,我還能幫別人的忙?」
謝瀾安點頭:「當然,我請夫人幫的人,姓程名素,我想請您幫她為子復仇。」
程素渾身一震,謝瀾安渾若無睹,平靜地說完:「庾洛神是已死,可虧欠令郎的只是她嗎?縱養女兒跋扈成性,長成後禍害夫家的靖國公父子,應不應追究?一味粉飾太平的何興瓊,該不該怪罪?乃至漠視令郎與小妾之死的何府上下,夫人心中便不恨嗎?」
程素震驚得久久無言。
卻是她身邊那使女,含有幾分膽色,她向敞開的窗門外一瞥,見謝娘子帶來的人正把守著門戶,蕪香扶住夫人大著膽子問:「娘子想要我家夫人做什麼?」
「一點小事。」謝瀾安眼鋒清涼,輕輕彈指,「程夫人只消回到何府,與何家人一起吃一頓飯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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