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草民留任玉闕,可中興江左,而不能興天下。苟有用我治青州,錫佑三年有成,草民還陛下一個東州糧倉,百萬順民,以圖天下!」
「何況,朝中已有謝含靈,何用崔膺。」
崔膺離開謝府的那日,正值一場綿密秋雨。謝瀾安攜闔府相送。
崔膺站在學生韓火寓為他撐的傘下,頭一次笑呵呵地與青裳黛眉的女郎說話:「在貴府叨擾了這些時日,虧娘子受得了。老夫已見識過謝氏門風,名不虛傳,這便去琅琊故地,抖摟抖摟舊學識,娘子不用送了。」
謝瀾安如迎接崔膺那日一般,長揖送別:「先生貞風凌霜,高儀高義,瀾安受用終生。偏陲瘠苦,願先生暢行無礙。」
崔膺拈鬚含笑。
想當日他為北伐而下山,初見此女,尚未完全相信她真能做到信上所言。今日再看,她助力北伐在先,剿除後黨在後,扶幼主,改新法,井井有法,誠不欺人。
年輕人力排萬難革故鼎新,他這頹廢了半輩子的老頭子,怎能不打起精神興廢存亡?
他轉頭看向為謝瀾安打傘的胤奚。
想他夏天來的時候,這名孌美郎君就在謝娘子身後默默撐傘,這幾個月來,崔膺眼看著他一點點進益,早已非吳下阿蒙。
可本事長了,這服侍家主的體貼勁兒,竟是一點沒變。
老頭子也曾做過毛頭小子,崔膺不由露出幾分會意笑容,對胤奚道:「連林人不覺,獨樹眾乃奇。子需勉勵!」
謝府兒郎個個出彩,他唯獨青眼這個籍籍無名的年輕人。胤奚恭謹回禮。
要走了,細雨打在傘頂猶如催促,崔膺從沒像今天這麼囉嗦過,登車前猶回頭多叮嚀謝瀾安一句:「木秀於林,風必催折之。推行新政不易,要小心些。」
胤奚微微抬高傘檐,目光被雨汽氳得柔潤水亮,低頭看她。
心中有兩字。
謝瀾安在傘下明朗一笑,回答崔膺:「風摧木折,那就不做林木,做風。」
胤奚無聲微笑。
誰能捉住風呢?再參天的樹木,也只有等著被風捕獲。
目送馬車遠去,返回府廳後,謝瀾安先進門,接過使女奉上的乾爽帨巾,撣了撣袖邊水汽。她轉頭看著在門廊上細心抖落傘沿雨珠,收拾雨具的身影,忽道:
「吏部選出的清田官已下到各州縣,但吳興吳郡的人手還是不足。你紙上的學問學了不少,趁此機會掛個主簿的名頭,前去幹些實務,歷練一番。」
胤奚放傘的動作微頓,回頭聲色不露:「女郎要我出遠門?」
謝瀾安嗯了一聲:「你帶著我的手書到阮氏尋我舅父,他自會照應你幾分。」
胤奚怕的哪裡是沒有照應。
他聽女郎的口吻,已是決意,而非與他商量。胤奚在雨珠成簾的檐下定了定神,進廳來到謝瀾安面前,待她喝過茶水,方不急不徐地開口:
「若說外辦事務,我以為,楚堂比我更合適。他有崔膺先生高徒的身份,又學識廣博,性格敦穩,正適合主理檢括田地。人盡其材,不偏不倚,方為用人之道,這是女郎教過的。」
崔膺去青州,帶走了看似脾氣火爆耐不得寂寞的韓火寓,卻將默沉寡言的楚堂留在了紛繁喧囂的金陵。
君子如磋如磨,他對他這兩個學生,實在是各有寄望。
而楚堂仍願意留在謝府,便是等著謝瀾安用他。
謝瀾安自然明白這一點,從綜合層面考量,胤奚的話不算錯,楚堂的師傳便是他的通行證,旁人得知他是崔膺的弟子,自然會對他多幾分敬服。
可她對自己教出來的人,如琢如磨的期許不輸崔膺。
胤奚只是暫且輸在一點出身上,所以他才更需要展露頭角的機會。
她仔細打量胤奚的神色:「你不想去?你可以和楚堂一道前往。」
「那便更多餘了。」胤奚溫潤的氣質如同他腰佩之玉,「女郎教過,一事不謀二主,楚郎君主事,不會用旁人指手畫腳,我隨他去,便是做個隨身護衛,可此事隨便誰都可以。胤奚不做雞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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