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匪這才醒悟, 這群穿官衣的不是落單的小雞崽,而是扎在這深山老林中的毒刺。雖然勢單力薄, 卻有拼死一搏的決心。
「聚攏隊形, 莫要分散!」
一聲大刀敲鞍的聲響, 來自唯一還倨傲在馬背上的紫臉兇悍男人。
這位浮玉山的二當家一發話, 立即穩住了寨兵們的心神。
張三瀾勒緊轡頭, 居高掃視風吹草動的山野。
他攥擰著刀柄,露出狠鷙的兇相:「這座山才多大,咱們自家地盤上,還容得幾隻螞蚱蹦躂跑了?不急, 同他們耍耍。」
四周響應起一片「二當家英明」的呼聲。
三十步外,一片遮蔽視野的江離草後,胤奚無聲伏匿在這裡,身邊跟著乙生。
胤奚右手用帕子隨意纏裹了一下,眉鬢被野草的霜露沾濕,漆若刀裁。
趁著這個喘息空當,他在心裡復盤是哪裡出了問題。
來之前他並未全心信任浮玉山的投誠,女郎讓他帶著一半安一半險的準備,所以他才在登山的沿途留了暗哨,此刻想必已經摸下山傳消息了。
所以他對於浮玉山的反水不吃驚,只是奇怪他們的意圖——他從谷六那個玩摴蒱的小酒館開始追溯,從對方有意讓他看見士族收田逼死佃民,再到聞先生主動交還御史令牌,再到今日上山談判——如果他們只是為了對付他,何必繞這麼大的圈子?
他自詡是個不值一提的小人物,就算他今日在這栽了,浮玉山寨也傷不著謝瀾安這位巡撫欽差的半分痛癢。
一個山越宗部,明目張胆地與朝廷宣戰,除了激怒女郎,使女郎早做防範之外,又能撈著什麼好處?
又或者,是不願髒手的江南士族在背後指使,要浮玉山的人給女郎一個下馬威?
也不對,前兩日女郎才扣住了各家的宗子,他們便該明白女郎不是任人拿捏之輩。再者,西府謝二爺坐擁十萬雄兵,從治所順流而下錢塘,不過三五日事,三吳士族真的做好與荊州刺史撕破臉的準備了嗎?
不,他們不敢。
「嗖——」
一支竹箭兀地擦著胤奚身體射過,驚斷他的思緒。
胤奚銳冷的目光透過荒草凝視前方,屏息未動。
往密林草溝里三三兩兩放箭刺探敵手蹤跡的山匪,沒發現哪處草葉搖動,不由得抓耳撓腮:
「明明看見往這邊跑的,真是屬耗子的,會鑽洞不成?」
張三瀾怡然一笑,揩著下巴,敞開嗓門道:「一個娘們的手下人,能有什麼真爺們。聽風聲說那個名門出身的御史娘子,叫謝什麼瀾,名字里和老子一樣也有個瀾,呵呵,豈不是天生一對要睡在一個被窩的人?」
受到二當家的眼神示意,不知王法為何物的粗痞寨匪們,立即揚著聲音吹捧:
「不錯,待咱們收拾了朝廷狗兵,便擒了那御史娘子送到二當家床上!」
「給咱二當家當壓寨夫人!」
「上一回狗朝廷發兵,便是二當家的高堂張老爺子力挫敵手,保住了浮玉山。二當家神勇無敵,就是自立為王朝廷也奈何不得啊!」
乙生雙目瞠紅,劍鐔一剎出鋒兩寸。
他從女君與庾太后鬥法的時候就追隨女君效命,寧可死了,也不許女君被人這等言語侮辱!
一隻手沉厲地按住乙生。
殷紅的顏色從薄布底下大片滲出。
胤奚眉頭沒動一下,側臉冷峻蒼白。他聽著那些故意激他現身的髒話,墨海淵沉的眸子裡沒有任何波瀾,只注視著乙生定定透出一個字:
等。
然而只是這細微動作,也落在張三瀾如鷹敏銳的視線里。他蘧然揮刀,指向江離叢。
兩支飛弩瞬息而至。
胤奚與乙生分向兩邊就地一滾,胤奚在撐起曲弓背脊的同時,甩眸與馬上的張三瀾遠遠對視一眼,頭也不回地再次奔逃。
這是二人打的第一個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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