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真伏身不起,專挑小皇帝的痛腳下刀,「國柄不可授人,借人國柄,則失其權*,當初庾氏——」
「一言決事的王氏才從朝堂隱退幾日,王司馬你昏頭了?」謝瀾安眸尾輕掃,不客氣地打斷王道真,「我放俘自有放俘的道理。」
「什麼道理?」
王道真從地上爬起,凝視謝瀾安,「可千萬別說是為了仁義道德,才想出這等滅自家士氣、長敵人威風的昏招!陛下,此女居心叵測,若不將她斬首示眾,國人不服!」
郗符冷笑一聲:「從下獄受審到斬首示眾,王司馬也太心急了。此事經陛下首肯,青州崔先生亦無異議,王司馬還是稍安勿躁。」
謝瀾安對這些爭吵置若罔聞,輕敲笏板,出神自語:「難得還要等幾日?」
話音方落,一名御林軍自馳道快馬入宮,在殿外伏闕稟事。
中常侍宣人入殿,御林軍趨步而進,叩拜聖駕,道:「啟稟陛下,方從諜報處得到偽朝消息,上旬胡將紇豆陵和率族部,於洛陽廣莫門發動兵變,被偽朝禁軍——合力斬殺。」
皇帝精神登時振奮。
郗符最先看向謝瀾安,王道真如聞天方夜譚:「……消息來源可靠嗎?紇豆陵和怎會兵變?」
「偽朝廟堂似起風波,」御林軍回言,「紇豆陵和戰敗後受到質疑,故舉族起事,具體始末尚未探知。不過叛亂一事如今洛陽市井皆聞,不會有錯。」
沒有死在沙場上的紇豆陵和,卻被尉人自己斬殺於家門口,這對南朝來說無異於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不過很快,眾位喜溢眉梢的大臣便想到此事必然與謝瀾安有關,不禁調轉目光,看向那從始至終鎮定自若的女郎。
謝瀾安看向王道真,神色漫淡道:「我來告訴司馬為什麼。紇豆陵和為人攬功推過,戰敗回朝,必瞞軍報,此時將俘虜放回,便是他的一道催命符,是其一;北朝學我漢人風俗,這黨同伐異,鉤心斗角的本領南北皆然,必有政敵趁機落井下石,是其二;然紇豆陵氏是河西貴族,姻親連結,勢力不容小覷,必糾兵反抗,是其三。」
按著事情必然發展之理推算下來,洛陽不亂誰亂?
她不怕北朝有聰明人,發現這是場離間局。
明知是反間又如何?那被瞞報的活生生的兩萬人做不得假,雲梯車被克制也是事實,以尉遲太后精明強勢的性格,明知軍中不乾淨,她能忍住不查嗎?
只要開始查,引發的一系列動亂,就再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了。
她從不做多餘之事,放人,自是為了殺人。
謝瀾安不再看瞠目結舌的王道真,向皇帝一揖:「臣急著去禮部看榜,若無他事,容臣先退。」
皇帝縱容地頷首。謝瀾安為他兵不血刃除去敵國一員猛將,這無傷大雅的早退,他當然不會計較。
謝瀾安颯沓生風的袍角經過王道真,後者終於如夢初醒,不甘地咬牙:「以兩萬人換取一人性命,便值得嗎?」
「……回陛下,卑職方才還沒回稟完。」
那名御林軍面頰隱隱透出興奮,語速飛快地說:「就在洛陽兵亂後,偽朝的六鎮府兵亦生譁變。據諜探回報,仿佛是軍戶不滿鮮卑的貴族將領瞞報傷亡,剝削撫恤,一經紇豆陵和之事,就全部爆發了出來。其中有一部分向北投靠柔然,還有一部分據鎮自立,反了偽朝!」
北邊六鎮鬧起義了!
皇帝驀地從龍椅上站起,碰撞的冕旒發出脆玉之聲。
他甚至忘記了君王儀態,急切地問了句和適才王道真一樣的話:「消息確准嗎?」
要知道,北地六鎮的軍戶是北朝大部分兵力來源,在北朝皇室執意漢化之後,那些被王公貴族看不起的泥腿子,與高門之間的矛盾便越積越深。若北朝果真失去了這部分支持,戰力定然大損。
不止如此,忙於平息內亂的北朝,有柔然在背虎視眈眈,又有南玄在腹針鋒相對,那麼至少兩三年內,無力再揮鞭南征了!
郗符左拳擊上右掌,目光湛亮地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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