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年輕的皇帝沉浸在自己的臆想里,沒有咂摸明白他的意思。
「放肆!」
楚清鳶這番話引發了陳勍的震怒。
皇帝忽然覺得荒誕不解,謝瀾安究竟有何魔力,為何他身邊的人,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向著謝瀾安說話?
「爾讓朕低頭,低頭跟謝家認錯?照你的意思,朕是石,謝瀾安是山,朕要滾落何處全由她來主張!」
陳勍忽然想起上一次,他詢問楚清鳶對偽朝是戰是和,是何看法,當時楚清鳶雖言辭圓融,但言下之意卻也是不贊同議和。
他滿腹邪火一下子找到了由頭,重拍書案:「你心中是不是覺得,朕有今日之危,全賴朕咎由自取?你是不是以為朕與北邊議談是錯的?你說!」
楚清鳶跪得筆挺,深黑的眉睫掩著不卑不亢的目光。
面對天子的雷霆之怒,說兩句曲意逢迎的話,當然容易。可楚清鳶自認不是佞臣,他用心考取功名,是為輔弼天子坐穩這大好江山,是想為政通人和盡一份力的。
楚清鳶鎮定自若道:「請陛下息怒靜心,聽臣一言。自古明君內中國而外四夷,夷狄如同貪得無厭的毒狼,只能以力降之,不可輕縱鎖鏈。
「陛下執意和談,是一過;謝氏偏激圍宮,亦是一過。然恕臣一句大不敬之言,強臣弱主便是如今大玄的現狀,殊不知北尉一紙和書,就是想看到今日江左君臣不和的局面?是以陛下含辱,痛在臣心,卻仍望陛下以大局為重,暫讓一步,退了今日之危急,方有來日可圖。」
陳勍正值敏感挫敗之際,楚清鳶的每一句話,恰恰都戳在他搖搖欲墜的尊嚴上。
哪個皇帝不知忠言逆耳的道理,可事到關頭怒難忍,便是因為那些話,是當真在為君者的心頭上剜肉啊。
當了皇帝還要向臣子低頭求饒,世上有比這更大的奇恥大辱嗎?
出這個主意的人,其心可誅。
「來人,」陳勍失望地命令,「黃門侍郎御前失儀,帶下去,廷杖五十。」
楚清鳶眉心輕動,背脊沒有彎下一寸。
彧良卻聽得嚇了一跳,這五十杖下去,人還有命嗎?此刻陛下身邊可用的人本來就少,他忙給楚侍郎使眼色:「陛下連日心煩,正是氣頭上,楚侍郎,快和陛下認個錯啊!」
楚清鳶心中的失望,並不亞於皇帝。他寂寥地想:遇大節而不明,逢小辱而不忍,這樣的君王,能成就中興之業嗎?
「臣,」楚清鳶錚錚叩首,「謝主隆恩。」
彧良焦急上臉地「唉呀」一聲,眼看著楚清鳶被御前侍衛拖了出去。
現如今御前的人出宮門限止重重,在宮中行刑還是駕輕就熟的,楚清鳶被按在一張朱漆剝落的長凳上,靛青的袍角孤簌地垂在地上。
執杖侍衛臂肌粗壯虬結,第一杖落下,天際夾著雪霰的冰雨也隨之而落。
楚清鳶的悶哼聲壓在喉底,他竭力閉唇忍著,想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狼狽。腦海間白光一閃,卻忽然閃出一幅畫面。
也是這般的冷雨天,他一襲天青色玉襴衫,容雅地持著一柄油紙小傘,卻任由謝瀾安在一群人的包圍里被雨淋透。
身著男裝的女子丟冠散發,鴉羽般的濕發狼狽而凌亂,貼在濕透的衣衫上。
她看向楚清鳶的雙目通紅,充斥著難以言喻的愕然與仇恨,可畫面中的楚清鳶只是那樣看著,甚至還露出一點笑意。
「他」喚了聲阿瀾,說:「莫怪了我,今後女郎便可以像正常的女子一樣,與我成親生子,過正常人的生活了。」
二十杖下去,腰臀處被血染紅的楚清鳶突然劇烈地掙紮起來。
行杖者低喝了聲「幹什麼」,將人死死按回去,落杖愈急。
混著冰茬的雨水流進楚清鳶眼裡,也打在他血肉模糊的傷口上。男人的嗚咽聲從喉間溢出來,他仿佛不能理解自己看到了什麼,又聽到了什麼。
——謝瀾安絕非一個願意被收入椒房金屋、隨便嫁人生子之人……
他明明這麼認為,可前塵幻境裡的他,怎麼會……對郎主做出那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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