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不要緊,他依舊目不轉睛地,貪婪地望著她,不在意女子冰冷的神情,輕聲喃喃:「如果從前你便入仕,我會心甘情願輔佐你施展抱負,何至於轉投他人,但你沒有……今世你又偏偏違背祖訓,入了官場,還選了他!
「我才是對的人,只不過錯了時間……可憑什麼偏我來時不逢春,憑什麼啊,郎主?」
謝瀾安走下馬車。
秋風吹動女子朝服袖底凜冽的雲雷紋,玄白無端打了個寒噤。
謝瀾安眼風掃過去,玄白立刻會意,與前後侍衛退避到三丈之外。只是眼睛還留意著那跪地之人,手掌搭上劍柄,謹防他對主子不利。
一雙重雲靴停在楚清鳶面前,踩住晚霞投在青石上的斜影。楚清鳶抬起頭,謝瀾安垂下眼。
聽他方才的話,他分明是記得前世之事,可這不對,謝瀾安在重生之初就試探過他,確定他的狀態是白紙一張。何況楚清鳶如果記得前世與她所學,科舉時的文章上會有所體現,也不會只有第三的水平。
謝瀾安眼裡風雷隱隱,嘲弄地瞥著他:「你記起來了?」
楚清鳶對她艱難一笑。「阿瀾,好久,不見。」
前世,他們兩敗俱傷,他合該千刀萬剮不錯,可今世的楚清鳶卻是一個新的人,他並沒有做過一件對不起謝瀾安的事。所以讓他留下,讓他補過——「你看我這樣子,對你已經構不成任何威脅,就讓我……」
「楚清鳶。」謝瀾安打斷他,「你不知道憑什麼嗎?」
從他叫出那聲「阿瀾」開始,她眼底便起了戾氣。帶著從鬼域趟出來的冷戾涼薄,謝瀾安走近兩步,掐住楚清鳶的下巴。
她輕輕笑了出來,將一股子邪氣撕扯成恣睢的輕狂。
她用只有兩個人聽得到的聲音說:「前世我被你逼至絕路,把簪子刺進這裡時,你也並沒給我哭訴不公平的機會。」
「謝瀾安之所以是今日的謝瀾安,全是拜你所賜啊。」
楚清鳶雙瞳猛然縮緊,繼而,他膝行向前,在磚路上蹭出兩條血痕,眼眶猩紅道:「那你就更該用我了!你知曉我的野心,我只臣服於最強大的人,此生此世,我只會緊緊依附你!」他喉嚨輕哽,說著只有死人才聽得懂的話,「高處不勝寒啊阿瀾,你走得越遠,要防備的人就越多,誰都可能在背後捅你一刀,只有我再也不會了……我改了……我用一生向你贖罪,好不好?」
謝瀾安嫌髒似的甩開他,袖出絲帕擦拭手指。
他不是改了,上輩子他叛她投靠皇帝,這輩子他叛帝轉投於她,都是審時度勢,挑揀高枝,有什麼區別?
他只是發現自己沒人要了。
天地都不要的人,留在世上也無用。謝瀾安目光變冷,轉身道:「玄白——」
「你以為你重新選擇的人就一定與你一條心?!」
抓不住她的背影,楚清鳶倉惶地笑出一聲,踉蹌著站起來,「堂堂謝含靈,竟也會犯兩次相同的錯誤?你只見他文奪魁首,武率千兵,就以為他是個好的了?這樣的聰明,你不覺得熟悉,不覺得可怕嗎!」
說到激動處,他不惜拍著胸口拿自己開刀,「六年,你教我六年尚且看不透,你與他才認識多久?此人在你身邊,便如褚嘯崖之於玄帝,早晚一日,霸臣反骨,阿瀾——」
他伸手夠向她的衣角。
一桿纓槍霍然飛來,槍尖破風,穿過楚清鳶的發冠將他釘在地面,入石三分。
車邊侍衛瞬間拔刀圍攏到女君四周,警惕地望向槍來的方向。
「小混帳,」唯有謝瀾安,還沒看見人影便是一哼。她眼底的狠煞還未褪去,頰邊的無奈已經浮起,糅出一派獨一無二的風神,「在我面前也敢舞刀弄槍。」
槍尾猶在顫動,隨著謝瀾安的話音,一道逆著夕光的身影出現在巷口。
帶著滿身才下戰場的肅殺,男人望著謝瀾安走向她。玄青色的披風在他軍靴後獵獵生風,身上的肩吞鎧甲泛著玄鐵的冷光,讓人錯覺上面還浸著血氣。隨著那沉穩的步伐,寬敞的車道都陡然變得逼仄起來。
及近,胤奚依軍禮在謝瀾安面前單膝跪地,低下鋒峻的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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