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奚自出金陵後日益冷峻,很少言笑,聞言,風塵撲面的男人難得彎了彎唇,眉宇舒揚,剎如春冰融開春水。
「一柄劍換兩日糧,夠划算了!」
是的,哪怕他和三教九流打交道的本事再熟絡,因全軍基數大,這些好不容易化來的口糧也不過勉強只能維持兩三日。
可只要渡過關山,到達吐谷渾的草場便計日可待。
起義軍看見胤奚帶回的糧食,歡呼踴躍。一車車的粟米卸下來,後勤兵如見親人一般埋鍋燒水,淘米煮粥,忙得腳打後腦勺。
高世軍看在眼裡,對胤奚也不得不道上一個服字。
這米畢竟也入了六鎮兵的口,高世軍搓了搓絡腮鬍子,硬著臉面上前。
還未措好辭,他卻發現胤奚手裡拎著根黃綠色的竿子。
高世軍納罕,問了人才知,那是胤奚從堡塢籬笆外順手帶回來的冬青竹。
鎮民等著飯香,營地暫且無事,難得清閒片刻的胤奚喝了幾口水,獨自靠著木柱,黑睫低垂,認真削著那根不值一文的竹子。
削的仿佛是……扇柄的形狀?
胤奚餘光瞥見了高世軍欲上前不上前的靴子,假作不知。
「乙生,」一片蜷卷的竹皮從修長的手指邊掉落,胤奚頭也沒抬地叫人,「從旁看著他們分糧,上前線的吃飽,流兵減半,百姓再減半,勿起紛爭。」
這樣的分配看似區別對待,欺負弱民,卻是為了保存戰力最合理的安排。
只有出生入死的戰士腹飽力盛,心無怨言,才能保衛民眾。
但人多的地方就有爭執,難免有心懷不滿者。
「喔喔。」乙生懷中正抱著一個襁褓,他先哄了那哼唧的嬰兒兩聲,方應諾轉去做事。
這個嬰兒,便是當日乙生從混亂的鎮民腳下救出的孩子。過後他詢問鎮民,才知這小女嬰的家人已經喪命。
乙生要打仗,開始時將這女嬰交給同鎮一戶人家養著,可危機之下人人自私,這又不是自家的骨肉,逃命之時自顧不暇,難免有稀打海摔,顧慮不到的時候。
有一次抱著女嬰的婦人在撤走中摔了一跤,懷中嬰孩脫手,當即閉過氣去。乙生得知了,捧著那緊閉眼睫臉蛋發青的小嬰兒,也不知怎的,眼眶一下子通紅。
軍醫擅長治傷接骨,沒經手過這樣小的娃娃,幸虧有粗通雜學的胤奚,在嬰兒後背三推兩推,這命大的女嬰「哇」地一聲啼哭,竟活了過來。
自那之後,乙生但凡不上戰場時,都是自己帶的。
當然,他也動過請池得寶幫忙的念頭,畢竟女子帶娃更方便些,卻被不走尋常路的池得寶一句話噎了回來:
「誰說帶娃娃就是女人的天職了?俺瞧你哄得挺好嘛。俺挑了好幾個女兵教她們武藝,忙得很,自己帶去!」
乙生不敢惹她那對寒光凜凜的殺豬刀,縮著肩捂住女嬰的小耳朵,小聲嘀咕:「咱們不聽,寶寶最乖,叔叔餵寶寶米糊糊。」
小女嬰搖晃粉白的手指攥住乙生的小拇指,咯咯發笑。
這樣小的嬰孩,能在冰天雪地和一群粗魯漢子堆里順利活下來,簡直是個奇蹟。
可另外一些年老或體弱的百姓,卻沒有這樣的好運。
對那些夭亡的平民與犧牲的將士,只要不是緊迫的戰時,胤奚都會讓人搭起木架安置亡人,他手持火把,吟唱輓歌,送這些喪於亂世的魂靈最後一程。
如果說他文能定計、刀法出神、既能同山匪流民打交道、也能在堡塢主手裡討便宜,還能神奇地從融雪裡找到一些草梗給戰友治傷寒……在高世軍眼裡尚且算正常的話,當第一次聽見胤奚喝輓歌,高世軍的表情簡直可以用驚悚來形容。
「……這也是那位女君教你的?」
五大三粗的六鎮首領憋不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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