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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絳英真心地不願接這樣的活計,可她更清楚,伯爺把廣平伯府大換血,就是為了沈氏,如若自己不奉伯爺之意,恐怕自己也再難在府上逗留多久。

含了一口血,張絳英也得應承下來,「哎……好。」

後來這禮沒成,怨不著張絳英。

誰能料到,北戎突然犯境,連下大業邊境十城。

時震被任命為帥,必須親自率軍前往北境收復失地。

當時大軍開拔在即,一切都十分匆忙,時震甚至沒來得及給沈棲鳶留一個口信便走了。

兩軍對壘,死傷無數。

伯爺也在那場曠日艱苦的戰役之中英勇犧牲,後由其子,年僅十七歲的時彧,代父披掛壓陣。

廣平伯時震之子,時彧,十二歲投軍,與父親上陣殺敵,十四歲榮膺宣節校尉,十六歲赤水之戰擊敗民間起義的黑面鬼劉貉,又受封定遠將軍。

在替父征戰,接過帥印之後,時彧接著大勝北戎,連奪十城,潰敵千里。

所當者破,所擊者服,征戰至今,未有敗績。

今上敕封其為潞州刺史。

他奉先父遺骸,回潞州治喪。

時震殞命,張絳英哭得兩眼昏花,搖搖欲墜,時彧帶著亡父遺骸歸家的那一日,張絳英是由人攙扶著,一步一趑趄地跌出門去的。

旌旗裹著時震的骨灰,旗上灑著英雄的碧血。

整個廣平伯府,籠罩在一片死亡的陰影之中,連人們的呼吸聲,都藏在哽咽里。

可整個廣平伯府年齡最小的時彧,他的臉上看不見一絲悲痛。

少年英挺的身姿,如一柄銀光凜冽、初發於硎的利劍,脊樑筆直,撐起了整座瀰漫著陰冷、死寂的氣息的時家。

任誰看了,心裡只會更加酸楚,更加心疼。

少將軍什麼也沒說,便吩咐人下去,喪事在潞州操辦,讓先父能儘快於故鄉入土為安。

他對誰都沒有一句抱怨,對誰也都沒有一絲遷怒,包括沈棲鳶,也像是極其平靜地接納了她的存在。

但張絳英已經不止一次地看到,少年撇開身旁的部將與隨從,夜半子時於父親靈前喝得酩酊大醉。

他不是不難過,不是不痛苦,只是他早已被逼得,沒有了能讓他失意傷心的地方,除了父親靈柩前,那充斥著香木粉味和紙錢燃燒的氣息的一隅。

天色已黑,廊蕪盡處響起了熟悉的腳步聲,沉重,穩健,是男子的跫音。

張絳英蓄了滿眼眶的淚水,不忍逗留,掩面離去。

沈棲鳶閉合著雙眸,身上忽然感到一陣涼意襲來。

夜色里雜糅了一點燈光,半昏半暗,在她睜眸時,一瞬照亮了她的眼睛。

靈前火缽里紙錢燃盡,那股暖意退得很快。

伴隨一縷風聲,腳步聲由遠及近,踏入耳膜。

沈棲鳶怔然回眸,恰逢此時,廊角的風卷滅了檐下風燈,廊蕪里陷入黑暗,靈堂往外滲去的光暈搖曳迷離著,在少年英俊深邃的五官之間布了一層淡淡的陰影。

大抵是沒想到這個時辰了,她還沒走,兩人會在靈堂遇見,時彧的眼眸里短暫地掠過了一絲驚異,但當他越過槅扇之時,沈棲鳶只看到,少年眼帘微闔,眼尾上揚,雙唇收斂一線。

這種上揚的雙眼,不見一絲輕浮,只見無邊冷峻,與那周身壓抑無比的氣質脫不開干係。

「這麼晚了,還沒走。」

他見她跪在蒲團上,不太想近前,便歇在一旁的酸梨木絳漆雲紋太師椅里,半坍落向下的眼皮,浮露出些微倦色。

他問著她,口吻平和淡然。

沈棲鳶的雙眼定定地看向他,在少年身上,似乎能找到一些時震的影子。

她目不轉睛,口中回著:「夜深了,我這就走。還請少將軍也,節哀。」

時彧初始沒有察覺她的關注,興味索然,疲倦地「嗯」了一聲,似是在等著。

等著她騰出地兒,讓自己祭拜。

但,那女子磨磨蹭蹭許久,似乎也沒動彈分毫,時彧終於蹙眉睜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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