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彧也怔住了,沒想到他的手勁兒沒收住,這純屬是意外。
他慌亂地半跪下身子伸手去扶沈棲鳶,對方緩緩推了一下他的臂肘,不讓他觸碰。
時彧抿著唇,有些自惱,但更多的還是惱她。
一地碎片裡,沈棲鳶忽然將膝點地,脊樑挺拔地跪在了時彧的面前。
嚇得時彧起身後退了一步,驚道:「你這是做什麼?」
沈棲鳶的疼痛消散些了,她將手從疼痛的部位摘下來,垂於胸前。
時彧這才看見女子的額角已經被梅瓶砸得高高腫起,聳起了一個包。
情況看著不太妙,時彧第一反應就是給她治傷。
然而沈棲鳶再一次拒絕了他的好意,女子身姿筆直,仰起如梨花映月般清麗白皙的面容,柔軟的眼波,水色未涸,濕氣淋漓。
「少將軍,我之前不知道家父曾與伯爺是好友。我父親因為通敵之罪被處死,我固然信任我父親的人格,但也沒有權利質疑國法條條,在我流落樂營,九死一生時,是伯爺救我於危難,免我一死。我也知道,伯爺當初說要納妾,並不是因為他喜愛我,只是可憐我,想照顧我而已。」
時彧只望她知道這一點就好,但沒讓她跪著。
頂著額頭上的紅腫大包這麼鄭重其事地說話,時彧怎麼都覺著這畫面萬分詭異。
「你起來。」
沈棲鳶不起,非但不起,她的眼神更加堅定了:「我阿耶生前常說一句話,他說,士為知己者死。當初他因罪被處死,我沈家一夕敗亡,我也淪落樂營,再無出頭之日。就算當初伯爺與先父有過交情,但我也明白,這種時候不落井下石已經是情分,明哲保身才是大多數人的選擇。」
時彧承認,她說得不錯。
沈馥之當了多年的游騎將軍,軍中朝中,應當都有不少的朋友,她的獨生女兒落難,最後卻只有父親伸手搭救。
大多數人的確只會選擇明哲保身,救沈氏,無異於火中取栗。
沈棲鳶垂於膝前的雙手,一點點攥住了衣裙。
「少將軍,倘若是一個男人,在這樣的境遇里,遇到了貴人,也會想著這句話吧,士為知己者死。」
她想,時彧到底是一名將軍,能明白這句話的分量的。
時彧確實明白,他也震動。
他凝住沈棲鳶單薄的身影,實在想像不到,一個柔若無骨的女子能把這句話放在唇邊,這般正義凜然,這般孤勇無畏。
許久之後,時彧躑躅開口:「若是男人……也會。」
所以,她也並非是對父親有情,只是抱著知己難求的心感恩父親當初的搭救。
時彧心頭久梗於喉的塊壘,終於消除了,甚至,還有些卑劣的竊喜。
他靜靜地俯視著滿地碎瓷間,分明比琉璃脆弱,卻又比玄鐵剛強的女子,「你想留下?」
沈棲鳶心裡終於鬆了一些,她把臉頰低下來:「嗯。」
時彧沉思片刻:「弄清楚,你是廣平伯府的客人,就可以留下。」
沈棲鳶頓首:「我知曉,不敢僭越。」
時彧抿了抿乾燥不適的薄唇,這輩子向他俯首之人不知凡幾,唯獨沈氏的垂眉順耳,他見不得。
胸口像扎了一根刺,心上一寸寸發緊。
他蹲了下來,左手手掌抵住了沈棲鳶的頜骨。
少年的掌心乾燥溫熱,指節下盤根的老繭質感粗糲,像沙子一般,緩緩摩挲過她頜下的肌膚。
酥癢、堅硬、刮擦感,侵蝕向沈棲鳶的感官。
她根本沒做好與時彧有任何肢體接觸的準備,對方還只是個半大少年。
就算不以他姨娘自居,沈棲鳶心裡,也還沒越過那道被理義道德上了鎖的門。
她居然被他就這麼托起了下巴,被迫地抬高了視線。
素容梨花面上,紅腫的傷處越腫越高,似雪原上燃起的一簇篝火,破滅了霜天雪地之美。
居然是他弄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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