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過了二十分鐘,安德烈著手往火里添柴的時候,「圖書館員」站起來,把筆記本塞進衣袋裡,向他們道別,拿起一根萊納此前沒有留意到的手杖,離開了木屋。萊納走到窗邊,從藤蔓的縫隙里看著陌生人走向光禿禿的樹林。
「他住在森林裡嗎?」
「不用擔心他。」安德烈回答,半跪在壁爐前,用長鐵釺翻弄木頭和炭塊,「我們可以烤點馬鈴薯和香腸,你覺得怎麼樣?」
「隨便。」萊納靠在牆上,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你特意把我帶到這裡來,就是為了讓這個人盤問我?」
「這只是部分原因。」
「另一部分原因又是『現在不適合告訴你』?」
安德烈放下鐵釺,站起來,拍掉手上的木屑,注視著萊納。他察覺了麻雀的焦躁,正在謹慎評估這種情緒的潛在破壞力,是一道無害的皺褶,還是足以撕開水壩的裂痕?安德烈向萊納靠近,動作很慢,仿佛是在用鞋底檢查沙土地面的堅實程度。他握住萊納的手腕,拇指輕輕摩挲皮膚,萊納看著他,沒有說話。情報官動作輕柔地把他拉到壁爐前,讓他坐下。
「另一部分原因是把你從柏林偷出來,過一個舒適的周末。你看起來很需要假期。」
「我再也不想談起斯塔西了。」
「為什麼?讓你有什麼感覺?」
萊納看著壁爐,火光照亮了地上的粗糙砂石,細小的灰燼乘著熱氣往上飄升,消失在漆黑的煙囪里,他以為自己聽見了微弱的拍翅聲,想像煙囪里住著蝙蝠,現在不得不拼命撲翅逃生,匍匐在刺眼的日光里。又或者只是想像罷了,誰聽說過蝙蝠出現在這種地方?
「害怕。」萊納回答,用鞋尖來回刮擦沙地,「我覺得害怕,每時每刻都緊張。我夢見『赫爾曼先生』讓我喝了一杯茶,但裡面實際上是毒藥。可能我不適合當個臥底——我算是嗎?臥底?我不知道我是什麼。有時候我想退出。」
「我明白。」
「你當然不。」
「我所知道的每一個『牧羊人』都害怕。我們總是在想像各種意外,事情敗露的二十種方式,失聯的線人,突然從莫斯科飛來的『外交官』,從河裡浮起來的屍體。只要有汽車從旁邊開過,我們都不得不猜疑裡面是不是坐著斯塔西的狙擊手。我們怕自己看漏一個小小的線索,最後導致倫敦或者莫斯科在蘑菇雲里消失。我們隨時都覺得災難下一刻就要爆發,所以,萊納,我明白。」
「你是怎麼受得住的?」
安德烈聳聳肩,「照常起床,穿衣服,親吻鏡子裡的自己,晚上六點之前不喝酒,每周跳兩次狐步舞。」
萊納笑起來,搖搖頭,顯然覺得他很荒謬。「我不喜歡一直擔驚受怕。」
「恐懼令人保持清醒。」
安德烈用手臂攬住他的肩膀,把他拉近。萊納緊靠著他,嘆了口氣,在安德烈湊過來吻他鬢角的時候閉上眼睛。
「這也是表演的一部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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