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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他沒有撒謊,但也沒有說實話。安德烈沒有親自給萊納的新家安裝竊聽器,而是派了兩個通訊處的技工過去,這兩個人假扮成水管工,證件齊全,開著一輛正規註冊的維修公司小貨車,拿著四樓某一戶的預約單,門房沒有理由不讓他們進去。

萊納住在二樓,公寓由一個小客廳和一個臥室組成,外加廚房和更小的陽台。兩位「水管工」把竊聽器安裝在電燈、水槽下方和地板里,沒有專門的設備,很難找出來。有趣的是,斯塔西的人已經搶先一步來過了,分別在床頭櫃後面和檯燈裡面放了竊聽器。英國人只好換了個地方,把「耳朵」布置在衣櫃和暖氣管道後面。兩位「水管工」銷毀所有痕跡離開的時候,離萊納下班還有整整四個小時。

「斯塔西教了他不少東西,嗯?」霍恩斯比評價道,在聽完安德烈報告竊聽器事件之後,「你那個『有用的傻瓜』,是挺有用的,但不怎麼傻。」

安德烈自然也意識到了這件事,並且不像剛開始那樣覺得有趣了。為了補償,也可能是為了和「赫爾曼先生」競爭,他送給萊納一份遷居禮物,附帶漂亮的皮套。為了測試這份禮物,安德烈開車把萊納帶到郊外去。在稀疏樹林的遮掩下教他怎麼往馬卡洛夫手槍里裝填子彈。這把槍沒有註冊,曾經屬於一個在波恩被捕的斯塔西。換句話說,要是萊納用這把馬克洛夫去殺人,東西德警察都沒有辦法把他查出來。

「可是我為什麼要去向人開槍呢?」萊納問。

「不是讓你跑到大街上這麼做。」安德烈輕輕把他的手臂往下壓,調整姿勢,「只是,哪天你被迫自衛,或者要保護我,就需要知道怎麼用槍了,不是嗎?」

「你看起來是整個柏林最不需要保護的人。」

「誰說得清楚呢,小鳥?現在,好好瞄準。小心後坐力,不要讓槍口跳。」

「『跳』?」

「你試試就明白了。」

安德烈帶來了一些空罐頭盒,放在高低不同的地方,樹樁,樹枝,半截坍塌的石牆。萊納花了四十分鐘才成功擊中一個。安德烈笑起來,從萊納手裡拿走槍,遞給他啤酒。兩人坐在垮塌的石牆上喝酒,看著開滿野花的曠野。夏天快要來了,長滿新葉的樹枝在五月的暖風裡輕輕搖擺,被槍聲嚇安靜了的鳥兒重新開始啼囀,蜜蜂被麥芽的氣味吸引來了,繞著玻璃酒瓶瓶口打轉。

「以我的水平,不太可能成為一個好士兵,對嗎?」

「完全不可能。」

「讓我看看你的表現。」

安德烈剛剛點著了煙,聽到這句話,聳聳肩,半開玩笑地把香菸放到萊納唇間,拿起馬卡洛夫,依次瞄準還卡在樹枝上的三個罐頭盒,逐一擊落。他退掉子彈,把槍還給萊納,取回香菸,沖他做了個脫帽致敬的手勢。

樹林裡的鳥兒又噤聲了。只剩下不懂得害怕的昆蟲還在悄聲合唱。

「謝謝。」萊納說,揪下一條長長的草莖,纏在手指之間把玩。

「不客氣。」

他們看著對方,靠得很近,輕易就能接吻。他們對此並不陌生,已經這麼做很多次了,但那都是在「閣樓」安全而酩酊的昏暗燈光里,現在,這裡,這片田野,五月份的和煦陽光,不是他們熟悉的布景,不知道應該遵守哪套行事準則。萊納垂下視線,試探著靠近,兩人鼻尖相碰,安德烈捧住他的臉,吻了他。

這也是表演的一部分嗎?萊納想,沒有問出口。

草地並沒有想像中柔軟,他們很快就發現了這一點。他們做愛的時候,雲雀回來了,清亮的啁啾引起了一片回應。草葉的影子落在裸露的皮膚上,懶洋洋地擺動,往前,往後。陽光溫熱,正好照進萊納的眼睛裡,他只好閉上眼睛,抱緊安德烈,手指在對方汗淋淋的肩胛骨上打滑。

他們在午後的太陽下躺了很久,攤平襯衫,隔開刺人的小石子和草莖。安德烈從堆疊在一起的衣服里翻出火柴和煙盒,點了一支,吸了一口,遞給萊納,後者猶豫了一下,接過去,也抽了一口,對著天空呼出煙霧。安德烈注視著他,掛著半個微笑,綠眼睛看起來如此真誠,仿佛除了萊納,世界上再也沒有別的東西值得他去看。這是真的還是假的?萊納緊緊抓住這兩個問題,就像攥緊薄薄的細齒刀片,這是即興的還是事先安排的?

萊納終於下定決心開口,但安德烈恰好挑這個時候站起來,抖掉襯衫上的草屑,穿回去,宣布他們應該走了,萊納只好匆匆爬起來,把衣服套到身上。汽車停在很遠的地方,兩人一前一後走在布滿動物爪印的泥路上。鞋裡進了一顆小石子,萊納中途不得不停下來,把它磕出來。白晝已經變得很長,傍晚遲遲不來,兩人在婆娑樹影里返回柏林,天空明亮,遠處一列往西行駛的火車清晰可見。萊納注視著它,直到火車被灌木叢遮住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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