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輪到萊納問為什麼。
「哪有為什麼。老狗需要休息了,就這樣。」
「為什麼又回到柏林來?」
「我說過了,觀光。」
沒有人會僅僅來柏林「觀光」,就像沒有人會專程去交戰區野餐。萊納張嘴想回答,大鵜鶘剛好挑這個時候走過來,問他們要不要續杯。安德烈再點了一杯黑啤酒,萊納搖搖頭。酒保拿了一個乾淨杯子,到啤酒龍頭那裡灌滿,送到安德烈面前,再瞥了萊納一眼,看他打不打算改變主意。萊納盯著威士忌里殘餘的冰塊看,沒有抬頭。酒保於是退回杯架旁邊,一邊擦乾雞尾酒杯,一邊監視這片熱鬧的水域。
「聽著。」安德烈碰了碰他的手背,「也許我們可以找個安靜的地方慢慢聊天?你來決定,我不像以前那樣熟悉柏林了。」
「我不覺得這是個好主意。」萊納把鈔票壓到寬口酒杯下面,「祝你過一個愉快的夜晚,再見,安德烈。」
「萊納。」
萊納站住了,轉過身。
「我住在『大使』酒店。用『K. 費爾森』這個名字登記的,K代表卡爾,如果前台非要問的話。」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我不知道,也許沒有。只是給你一點情報。消息是柏林的硬通貨,至少我還在的時候是這樣的。再說,如果那邊的先生,」安德烈往酒保的大致方向揚了揚下巴,「告訴科里亞你和一個長得很像安德烈的人談話了,你卻給不出這個人的行蹤,他會生氣的,我們可不想讓克格勃生氣。」他用啤酒杯碰了碰被遺棄在吧檯上的寬口玻璃杯,「晚安,小鳥,我是真的很高興再見到你。」
萊納什麼都沒說,快步走向大門,一路推開喝醉的人,暗暗希望自己看起來不像是在落荒而逃。
——
萊納當然知道「大使」酒店,並且在過往幾年裡把酒店內外摸了個透徹。那是往來柏林的外交官和商人最青睞的落腳點,自然也盤踞著克格勃和斯塔西蜷曲的觸手。前者時常在酒店大堂活動,後者招募了清潔工和客房服務員,監控外國住客的行蹤。安德烈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為什麼選這家老旅店?是聰明的煙幕彈,還是他真的就是個遊客?
這就和他們第一次見面一樣。安德烈留下一扇半開的門,等萊納自己決定進不進去。萊納討厭下這個決定,但這個思緒就像粘濕的麵粉團一樣,就算丟掉了,也還是沾得滿手都是,不能假裝它未存在過。萊納猶豫了不到二十四小時,臨近傍晚的時候差點拿起電話打給科里亞——他終於在家裡安裝了電話,接納了二十世紀的科技——在撥出最後一個數字之前放棄,承認失敗,拿起掛在門後的外套,出門,快步走向地鐵站,摻雜著柴油氣味的冷風把長外套下擺吹得像鼓滿的船帆。
卡爾·費爾森,他去前台報出了這個名字。穿著鴿灰色制服的女士向他微笑,請他稍等一分鐘,拿起了內線電話。費爾森,萊納思忖假名是分配的還是安德烈自己選的,為什麼是Felsen,「懸崖」? 還是說,卡爾·費爾森是安德烈的真名?
「抱歉,先生。」前台接待員轉回來,一手捂著話筒,「我忘記問了,您拜訪費爾森先生的理由是?」
「我是他的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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