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誠心,應該聽大師安排。現在卻是大師聽他的話,哪道儀式能不能施行,全由他說了算。
最終是溫明惟親手開的棺。
談照站在幾步外,看他閉著眼睛推開棺蓋,神色勉強冷靜,但手臂難掩顫抖,等棺蓋「轟」一聲落地,露出裡面的遺骨時,溫明惟仍閉著眼,半天沒敢細看棺內情形。
大師在一旁念了幾句談照聽不懂的話,催溫明惟繼續,要儘快將遺骨轉移到新準備的棺材裡,然後落葬。
溫明惟卻呆了很久。
他早就明白人死如燈滅的道理,但親眼見證九年前他抱進棺里的那具身體如今只剩一堆白骨,好像沉重的往事也隨故人一同腐朽,散成了一捧抓不住的灰。
如果願意看開,溫明惟早就看開了。
但看開之後呢?
他虛無的精神里只有一捧又一捧的灰,總要抓住點什麼,才能感到生命的重量。
溫明惟垂首沉默,臉色剎那間白得談照以為他會哭。但他沒有。他鎮定地按照流程,用特定的器皿轉移遺骨,換到新棺里。
然後砌起新墳,重新立碑。
一切結束之後,溫明惟回到車上,剛坐下就抱住談照,用力靠在他肩上,深深地吸了一口他的氣息。
「……」談照下意識想拍拍溫明惟,但一想到他剛為簡青錚傷完心就來向自己這個替身尋安慰,又一陣噁心,把手撤回了。
談照面無表情地任他抱,過了會兒說:「我們該回西京了吧?」
「晚上回。」
溫明惟精神不振,嗓音低沉,嘴唇落在他頸側不動,像在進行一個持久的吻。久到談照感覺那塊皮膚快要被燒著了,溫明惟還不離開。
他的姿勢保持了十多分鐘。
後來壓得談照半邊身子發麻,不得不換坐姿,溫明惟就跟著一起換,用更舒服的姿勢窩在他懷裡,閉上眼睛,過了會兒突然說:「我帶你去個地方。」
「什麼地方?」
「去了就知道。」
如果他們是一對正常情侶,談照來到溫明惟的家鄉,應該好好逛一逛,看看心上人成長的地方。
但他們之間沒這種情調,溫明惟也不覺得龍都是多麼值得懷念的家鄉。
他懷念的地方只有一個:當年被他當做秘密基地的那條河。
二十多年前,溫明惟覺得河邊的草很高,高到足以將他淹沒。當他躺在荒蕪的草叢裡,總覺得自己會在這裡死掉、消失,不被任何人發現。河面也很寬,他幾次想渡水游到對岸,都提不起勇氣。
但今天回來一看,記憶好像出現了差錯。
草很低,河面也不寬。
這只是一條小河,或許應該叫溪水,不知源頭在哪裡,也不知它要流到哪裡去。溫明惟看到的只是漫長河流中的一段,正如它也只陪了他漫長歲月里的一段,掐頭去尾,不過十來年。
溫明惟帶談照來到河邊,下車吹風。
相比剛才,他的狀態已經好多了。他總是恢復得很快,談照一時摸不清他是真的恢復平靜了,還是表面裝平靜。
溫明惟沒講過這條河,談照不明所以,問:「這什麼地方?」
「我小時候的秘密基地。」溫明惟指了指對面那片樹林,「以前那邊的樹上有很多鳥窩,現在好像沒了。」
談照隨他的目光掃視一周,沒什麼特別,普通的河水,普通的草地,普通的樹,隨處可見的那種普通,連景色都稱不上。
唯一優點是僻靜。
溫氏老宅不在市區,周圍有一些天然的山水,這條河就是其中一部分。
談照知道他小時候過得苦,聽見「秘密基地」就明白是什麼意思,但所有下意識脫口的安慰在想到簡青錚時都會變味兒,冷冷地吐給溫明惟:「你自己的秘密基地,還是和他的?」
「我自己的,他只是客人。」
「我也是客人?」
「對,你也是。」
下午四點多,離日落還早。溫明惟懷念記憶里這片草地上的夕陽,對談照說:「陪我待一會兒,看完日落再走。」
他找了一塊乾淨的地方坐下,雙手抱住膝蓋,遙遙凝望河對岸,神色放鬆:「今天我想起一些往事,想講給你聽。」
「我不想聽。」談照拒不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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