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三刻,那分明是問斬的時辰,他就是要讓自己傻乎乎地自投羅網。
內外間的隔門篤篤兩聲輕響,門外是榮德的聲音,
「殿下,可要起來?」
「起!」謝暄嚯地起來,在這樣冷的清晨,他額上竟細細密密的冒了一層薄汗,「快伺候本王洗漱,然後備好馬車侯著。」
榮德忙招呼人進去伺候,他跟在後面也一同進去,在外間的小餐桌上邊布著早膳,邊問著,
「殿下這是要去哪兒?」
若只是城裡轉轉,倒也不必備車,轎子靈活方便,還更暖和些。
「本王……」謝暄轉頭將漱口的清菊水吐了,用軟巾擦拭著嘴角走出內間,「本王要出城,去廣元寺上香。」
榮德放菜碟的手微微一震,詫異地抬起頭來,「殿下現在要去廣元寺?」
「對。」
額上碎發仍帶著冷汗未落的潮意,可謝暄語氣如常,拿起瓷勺舀起一窩熱粥,榮德見狀趕緊拿起筷子夾了一星點兒腐乳點上去,勸道,
「昨晚上下了一夜的雨,且不說今日寒若隆冬,那上山的路也濕滑難行,殿下若想上香,不如等晴好了再去。」
謝暄當然知道這舉動異常,但他可是要逃命,哪裡還能挑時辰。他喝著粥,頭也不抬地對榮德道,
「本王就要今日去,你快些去廚房裡瞧瞧,餅面點心這些好拿的,有多少拿多少,再去帳房那邊取些現銀和銀票,再拿些金餅,本王要布施。」
「殿下……」
「哦對了。」謝暄吃得有些急,全然不像平時懶懶的模樣,「不必太多人跟著,青柏一人即可。」
「殿下!」榮德低呼一聲放下筷子,跪在了謝暄腳下,似乎是感覺出什麼,聲音竟帶著微微的哽咽,「不是奴婢想抗命,現在上山著實危險,您若不帶上奴婢,實在放心不下。」
謝暄微怔,五味雜陳。
他六歲起養在皇后宮裡時,榮德就跟著他了,那會兒他也不過是個十歲的小孩兒,說是伺候,其實與玩伴無異,感情不可謂不深厚。
可他畢竟是宮裡出來的人。
謝暄也覺察出自己實在異於平時,忙拉起榮德,笑嘻嘻道,「你定是在胡思亂想呢。」
說著,謝暄讓其他人都出去,又如兒時般拿起一個芙蓉包遞給榮德,哄著他吃,直到見他咬下,這才又道,
「江攬月短短兩日不僅死於非命,如今還淒悽慘慘地躺在大理寺。他被賣入葳蕤閣,想必也沒什麼親人朋友祭奠,我想悄悄替他去捐些香火做個法事罷了。」
沒想到此言一出,榮德反倒又紅了眼眶,「從前殿下有什麼事都是帶著奴婢的,近些時候來都總只與青柏一道,他武夫一個,哪裡懂得伺候殿下,怕是冷暖都不知。」
謝暄語塞,可他現下只能信任青柏,這個舅舅費了許多力氣,才從禁軍秘密安插到他身邊的人。
這層身份他不敢與第二人說,無論是榮德,或者傅行簡。
「你也說了山路危險,若真遇到什麼還就得他這個武夫才行。」謝暄又拿起只醬肉包塞進榮德手中,推著他朝門口去,「你快些去準備,不然天黑前我可就趕不回來了。」
榮德離開後,謝暄本想回多收拾幾件衣服的,可想想這樣未免太大張旗鼓引人懷疑,於是坐在主寢的外間,靜靜等一切準備妥當。
謝暄有些口乾地灌下一杯熱茶,暖流滑過胸口時候,他忽然發覺心跳得有點空,手腳隨之一陣陣酸軟無靠,一直微微麻到指尖。
是一種隱隱的,故作鎮靜的恐懼。
謝暄長到十九歲,豈是嬌養兩字能形容的。
當初先皇駕崩,那些年長的皇兄們各有各的黨閥,各有各的手段,皇權更迭何等殘酷。他與周后被軟禁在後宮裡,看守的禁軍都是舅舅周岱的親信,當時的閣老徐筠與次輔盧增隔著宮牆日日問安,在外人看來何等艱難,但對當時只有五歲的謝暄而言,不外乎吃吃睡睡,懵然無知。
喪母之後,膝下無子的皇嫂溫柔和順,寵溺有加,謝暄頑皮,對課業卻懈怠,將做他老師的徐閣老氣到吹鬍子瞪眼,手中的竹篾常將桌子打得啪啪作響,卻從未落在他身上。
說到底,他是一天苦也沒吃過。
謝暄甚至覺得,比起會被發現的可能,更恐怖的恐怕是逃亡本身,這條未知的,不知道盡頭有什麼會等著自己的路。
但凡有的選,他都不敢邁出這一步。
「殿下,都備好了。」青柏不知何時到了門口,他行禮後抬頭,神色微動,「您是不是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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