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就是謝暄第一次知道的,同從西北被略賣來的還有一個男孩,這一路上與江由相熟,後來被胭脂巷的明嫣樓買去,如今已掛了花牌,名字叫玉橋。
葳蕤閣自然不能再打草驚蛇,但那間藥鋪和明嫣樓的這個小唱,需得順藤摸瓜,抽絲剝繭地找出背後指使之人。
這一切好似一團繩子原本還算清晰地糾在一起,謝暄剛想去解,繩子卻突然活了,挑釁般地在他面前叫囂著,活生生把自己擰成了一堆解不開的亂疙瘩。
謝暄平日裡話多,害怕時更是講個不停,可這次他卻靜靜聽著,整個人仿佛游離於身體之外,恍惚間仿佛覺得這一切都是假的。
不都說人死前會在頃刻間回顧一生,那他現在是不是仍在幻象之中,會不會在某次眨眼過後,他仍躺在金鑾殿冰冷的地面上,流盡了最後一滴血。
「蘭時。」
「蘭時?」
「謝蘭時?」
肩膀上清晰的痛覺一下驚醒了謝暄,眼中薄靄消散,
「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傅行簡有一些不易察覺的遲疑,「在起火那日,你說你原本想就此走了,可是真的?」
他這麼說過嗎?謝暄也不記得了 ,那日想跑路是真的,但此時此刻肯定不能承認。
謝暄果斷搖頭,有些心虛地垂下眼睛,避開了傅行簡的目光,
「沒有。」他照著以前的心思輕聲道,「我怎麼捨得和你分開。」
安靜了少傾,他聽見傅行簡輕輕嘆了口氣,而後又是良久的沉默。
「殿下。」榮德的聲音讓謝暄回過神來,只見他手裡捧著一個金燦燦的絛扣,「您之前說不喜歡這個絛扣上綴著的青金,要不送也一起送到針工局換成綠松的?」
謝暄微微嘆口氣,他沒有回頭去看那個絛扣,而是出神地看著伸在窗外的光禿禿的那株楸樹,答非所問地喃喃道,
「還有多久開花呢?」
「快了,差不多也就一個月上下。」榮德抬起頭微笑道,「等楸樹花開的時候,殿下就要過生辰了,奴婢上次見著司禮監的何公公,他還說起皇后娘娘雖病中深沉,卻仍召了溫秀公公前去,囑咐要好好辦殿下的生辰大宴。」
「皇嫂她……」謝暄一陣酸楚,再開口時語調沉沉,「皇嫂她病里還何必操心這個,我過不過生辰又有什麼重要的。」
心頭仿佛是被碎石擊中,這疼是鈍的,卻一下疼過一下,謝暄把臉埋在臂彎里,可眼角的餘光仍不由自主地去看那棵光禿禿,卻蓄含著無數花朵的枝丫。
這棵樹是從皇后的宮殿咸寧宮移來的。
謝暄六歲起就養在皇后膝下,在此之前,皇后唯一的兒子夭折了。
一個剛失了母親,一個剛失了孩子,兩人雖是同輩,可不論年紀還是心境,這段關係怎麼看都如同母子。
想到這兒,謝暄嘴角有了一絲輕微的上揚,當時他剛到皇后的咸寧宮,夜裡害怕,趁著守夜的小內侍睡著,獨自跑到了皇后榻前,沒忍住,叫了聲母後。
皇后沒有責怪他,只是捏了捏他的臉,輕聲說阿暄不可以這麼叫我的,你是害怕嗎?
他點點頭,其實已經做好了被趕走的準備,皇后卻讓人在榻邊給他鋪了張小床,輕輕拍著他哄睡,不知多少個夜晚。
他不知道因為他讀書的事,內閣與皇兄曾力爭了十數日,他只知道皇后替他挎上書袋,微笑著對他說,要好好跟著徐閣老念書,他學問大。
但可惜,他不是讀書的料,日日精神萎頓,直到不讀了,人也精神了。
他與皇后之間的感情,早已超越了叔嫂,更不遜於世間任何一對母子,所以當他知道……
「大人您回來了。」
謝暄猛地回頭,又轉頭看了眼還未落到枝丫下的夕陽,驚訝於一向不到月上中天就捨不得離開大理寺的少卿大人,竟回府了。
榮德極為利索地讓房裡的人都出去,不過須臾間就只剩了他二人,謝暄甚至連姿勢都沒來得及換,仍趴在窗邊。
「榮德怎麼也不知輕重。」傅行簡連官服都還沒換,寬大硬挺的袖子掃過謝暄身側,吱呀一聲,窗被他關上。
「我哪有那麼嬌弱,也就這會兒太陽落了有些涼意。」謝暄答著,懶懶地寒暄道,「今天怎麼這麼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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