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最喜歡楸樹開花,那是因為沒有哪個孩子能拒絕長大一歲所帶來的快樂,可真正長大了,才知道那快樂不過是提前享用罷了。
「青柏。」謝暄彎下腰,雙臂擱在窗台上,探出頭去叫守在門口的青柏,「你來。」
「殿下有何吩咐?」青柏走了來。
謝暄輕輕嘆了口氣,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輕道,「我想舅舅了。」
青柏怔住,一向波瀾不驚的他微微動容,「將軍也一定很掛念殿下。」
已近傍晚的陽光落在房檐外,淡淡一層淺金,謝暄瞧瞧沐在裡頭的楸樹花,再看看自己手裡這支,黯淡無光,捏得已經有些萎蔫,他咬咬牙,又開口,問了一句在心中盤桓多時的話,
「青柏,你實話與我說,那信是不是舅舅給我的。」
「信?」青柏訝異,「什麼信。」
謝暄暗暗吐出一口氣,「沒什麼。」
這時榮德從院門處進來,遠遠看見謝暄便粲然一笑,回頭招呼身後捧著朝服的內侍們小心些走,別踩著地上的花,回過頭來笑道,
「殿下,該更衣了。」
他得進宮去赴宴了。
這其實還是打先皇時傳下來的,因為太過歡喜這個遲來的嫡皇子,便從謝暄周歲起,每年三月初一這天要在宮中設宴為他祝壽,後來皇后延續下來,就只是說他年歲小,壽宴做得太大容易恐會折福,就只說是做個家宴。
但就算是家宴,謝暄也是心照不宣的主角,他伸出雙臂讓榮德一層又一層地替他套上,最後披上了赤色金線的袞龍袍,待戴穩頭冠,已是小半個時辰過去了。
「時候不早了。」謝暄又朝銅鏡里瞧了眼道,「走吧。」
「殿下稍後,奴婢去瞧瞧傅大人好了沒。」榮德道。
「誰?」謝暄停下了腳步,「他也去?」
「殿下進宮赴宴,身為親眷怎能不去?」榮德反而奇道。
「可是……」
可是上輩子他沒去啊。
回想那天,他心急如焚地四處派人去尋,大理寺、茶樓、詩社,甚至去了蕭九淵家,都沒能找到傅行簡。
那是他成婚後的第一個家宴,滿堂的皇室宗親,後宮嬪妃礙著皇后不敢當面取笑,可謝暄又豈能不知他們全都在看自己笑話。
傅行簡能不知道嗎?他一定知道,他是故意要讓自己難堪,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有多恨自己。
「算了,隨他。」
謝暄不禁心中煩躁,如今每件事都仿佛是桶里的泥鰍,看似盡在掌握,卻總是滑不溜丟地不知道會游向哪裡。
但躲不過的,自己總得去面對,謝暄揉揉臉,儘量顯得高興些,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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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病了許久,今日卻仿佛大好了一般,那雙平時總是一層病翳的眼中起了光彩,搽了胭脂的雙唇剛吃過酒,瀲瀲得紅著,仿佛是十年前的她。
「阿暄瘦了這許多。」皇后心疼地左右瞧著,「本宮就說,沒人管著你就要挑嘴。」
「臣弟都多大了,挑什麼嘴。」謝暄不禁脹紅了臉,「皇嫂這是故意取笑呢。」
皇后笑笑,眼尾泛起淡淡的紋路,「你這立府成家就不知道回來看看本宮和皇上,想必是過得和美,忘了咱們。」
謝暄微微回頭,瞥了眼一直隨在自己身後的傅行簡,輕聲道,「箇中滋味,臣弟自己知道罷了。」
皇后依然帶著笑意,未看傅行簡一眼,而是拍了拍謝暄的肩膀,「今天不許不高興,本宮知道你覺著和我說話悶,去吧,你也許久沒見祁王他們,去吃酒吧。」
謝暄應著退下,坐在下首處,旁邊是謝鳴玉,再往後依次是幾位皇子,對面是諸位妃嬪,宗親就坐得更遠一些。
不過唯有一名皇子是坐在母妃懷裡,謝暄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那是四皇子謝玘,四五歲的年紀,但會於七歲時忽然暴斃,也成了自己莫須有的罪名之一。
似乎是察覺出了謝暄的目光,謝玘忽然抬起頭來,嘴裡還嚼著甜糕,臉蛋鼓囊囊的,像一隻貪吃的貓,帶著一嘴的碎屑沖他笑。
謝暄心頭一震,一股氣血猛然衝上頭頂,眼前驟然一黑。
「小皇叔!」
所有人的目光本就都在他身上,離得最近的謝鳴玉本就起身準備迎他,見狀忙向前一步,可還未挨著,便先瞧見了一隻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緊握住了謝暄的手臂,深深嵌入了衣服的皺褶之中。
不過也只是一瞬間,榮德扶穩了謝暄,那隻手立刻撤回,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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