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在入獄的那一天,他已經知道了是這樣的結局?怎麼可能!
雖說內閣是以保他為名與內監相爭,但能得此結局已是萬分不易,有幾次謝暄都以為傅行簡活不了了。
「臣弟想見他。」入獄至今四個月,除了第一面,後來看得極緊,根本不許他去,謝暄加重了幾分語氣,「自己去。」
「不行。」
皇后的拒絕是如此果斷,謝暄一滯,悶悶地低下頭,不肯再說一句話。
「小時候明明乖得很,從沒覺得你這孩子這麼犟。」此刻身邊只有幾個伺候著謝暄長大的宮人,皇后也沒如平時般端坐著,斜靠在墊得高高的厚墊上,搖頭道,「他若對你好便罷了,偏偏又是個冷到骨頭裡的性子,你究竟是看上他什麼了。」
要是上一世的謝暄,他大概是答不出的,只會不講道理一般地說「我就是喜歡。」
可現在,卻複雜到不知從何講起。
他是冷到骨頭裡嗎?冷,卻又好像不一樣了。
他還是眾人口中那個恨極了潞王的傅行簡,卻在別人看不到的暗處為他籌謀奔波,為他險喪性命。
但這一切卻只能深埋在心底,一個字都不能言說。
「臣弟……」他想學著從前的樣子,張口卻是沉沉,沒了張揚,「就是喜歡。」
「你喜歡他,他未必喜歡你。」皇后似乎並未發現謝暄的不同,她想繼續說些什麼,卻在輕嘆之後沉默,直到窗外雀鳥掠過,才仿若驚醒一般嘆道,「阿暄,你不是個孩子了。」
謝暄一怔,垂下了頭,而一直侍奉在榻前的敬年聞言卻是微微頷首,一個眼神過去,其餘宮人也都紛紛退下,轉眼間暖閣里就只剩了他二人。
「你要娶他已是任性至極,但本宮權衡過後還是依了你,可如今看來,這樁離經叛道的婚事不但保不得你平安,反倒直往風口浪尖上推。」皇后如今鮮少這樣動氣,言語中已帶著微喘,「說到底也是你糊塗,傅行簡的罪名且不論是不是誣陷,到本宮這裡總能想辦法平息了,可你卻去求了徐閣老,一舉拖了整個內閣下水,和內監這麼鬧了數月。」
「臣弟……」謝暄大氣也不敢喘一聲,瓮聲道,「是臣弟那晚慌了神。」
「現在傅行簡算是將內監里里外外都得罪了,看似撿了條命回來,可去的是什麼地方,那兒可是緊挨著雍京的,那邊的鎮守太監織造太監,哪個不是高似的心腹,他去了,能有什麼好下場。」
「怎,怎會是這樣的!」謝暄像是剛剛才想明白地驀然抬頭,目露倉惶,「我以為這事就這樣過去了。」
「哪會如此簡單,你……」皇后頓了頓,深深嘆了一口氣,「不能怪你,你原也是不懂這些的。」
說著,皇后撐起身子抬了抬手,謝暄怔仲了下,從椅子上站起,跪坐在榻邊,如小時候那般枕趴著,閉上了雙眼。
「阿暄啊,本宮還能護得你幾時呢……」
安撫輕若鴻毛地拂過頭頂,謝暄能清晰的感覺到這隻手動作上的遲滯,已遠不如兒時感受的那般利落,不由地喉頭一酸,紅了眼眶。
謝暄明白,護著他,對皇嫂而言其實是痛苦。
親手養大的孩子,有著一個對自己丈夫產生巨大威脅的身份,她怎能不痛苦。
「不過阿暄放心。」皇后柔和的嗓音在頭頂徐徐響起,「這些不長眼的雜草,本宮會替你連根拔除。」
呼吸在這一剎那停止,謝暄猛地睜開雙眼,他好像明白了什麼,眼睫細微地顫著,墊在臉頰下的手繃起,咽了好幾咽,才緩緩開口,
「皇嫂,休書未免侮辱了他,要不……」他暗暗握緊了拳,「要不和離吧。」
「傻孩子,若沒出事,這和離書他必會毫不猶豫地簽下。可傅行簡何等精明,現在這般境遇下你可是他的護身符,又怎會同意。」皇后的聲音忽然沉鬱,「阿暄,你要懂事。」
皇后的手再次撫過他的頭頂,很輕,謝暄閉上雙眼,卻如負千鈞。
---
傅行簡不許傅家人來送行,最後就只有長尋一人隨著輛馬車來南獄接他,出獄即刻就往虞州上任。
「少爺……」長尋一見到他霎時就紅了眼眶,幾近哽咽,卻只敢低低說了句少爺消瘦了,便仿佛後頭有追兵似的,速速命車夫駛離此地。
車輪轆轆,帶進來一絲初秋的微風,沁涼的,掃去了胸口數月淤積的沉悶,卻化不開傅行簡眼底濃濃的焦慮。
馬車一路向西,直到出了外城門,入了近郊,在向外走約十里,穿過外城廓就算是真正出了楚都。
「後來你可見過潞王。」傅行簡探身掀開前面的轎簾,去問坐在門邊的長尋。
長尋先是沉默了下,才悶聲道,「回少爺,潞王殿下曾在傅府門外獨候著小的,身邊跟著的不是榮德,是位個子不高的年長公公。」
「是敬年公公。」傅行簡道,「他倒是知道不往安順坊那邊帶。」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4赞中文网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