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謝暄今日第二次聽到這個詞,登時火起,心道我是孌童?你們一個個都瞎了狗眼!
「你以為黃不群來了你就能得救了?他會救傅行簡,難道還會救你,若是為了平息民怨,把你推出去也不是沒有可能。」
謝暄怒極反笑,微眯起雙眼冷聲道,「這麼說你還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你說是就是。」蘇赫巴魯神色缺忽而鄭重,「但我北狄和你們楚人不同,從不以身份論英雄,你剛才說的那些若是真的,你就是我北狄的恩人。」
謝暄從小就是在斡旋中長大,無論是善意的提醒還是惡意的揣度,每個人說話都猶如一團纏繞的絲線,抽絲剝繭才能體會其中意味,現下蘇赫巴魯如此坦蕩,倒教他有些不適應地愣住,心思一動,趁熱打鐵,
「那你把我放了吧,我保證不會讓傅行簡找你麻煩。」
「找我麻煩?」蘇赫巴魯又變了臉色,仿佛聽到了笑話,「你既然能知道將來的事,那怎麼不替你的主子算算?」
「你以為通天跟吃飯喝水一樣嗎,半年也就能一回,便宜你了。」謝暄早已想好說辭,打斷了蘇赫巴魯。
他卻笑笑,把剩下的半句說了出來,「算算他還能活多久。」
「呸呸!」謝暄忙將這不吉利的話啐走,「他長命百歲!」
「你以為那個刺客是怎麼回事,那些山民又為何突然暴起,如果不是黃不群來了,你覺得傅行簡能活著走出來嗎?」
耳中霎時一道嗡鳴。
一切湊巧,實在過於湊巧。
「駱台村的事最終一定要給個交代,夏修賢和高瑛自然不會擔這個罪名,那還能有誰?」
「你說誰?」謝暄嚯地抬頭,難以置信道,「你剛才說誰?」
蘇赫巴魯盯著謝暄看了少傾,眉峰微挑道,「看來你主子還是有分寸,這樣的大事是不該讓你知曉。」
「究竟是什麼事!」
謝暄說完卻怔怔,而後低下頭沉默,知道不可能要來答案。
為什麼在良木縣時錦衣衛會來得那麼快,為什麼在夏修賢那兒傅行簡卻突然忙碌起來,為什麼在梁府時民眾一開始並未掀起那麼大的仇恨,是有幾個聲音反覆地火上澆油,一定要將事情鬧大,高瑛的提督府近在咫尺,他卻按兵不動。
他們想要傅行簡死,死在暴民的亂棍之下,然后冠冕堂皇地出來將被煽動的村民一一處置,再給他扣上一個挾勢弄權,草菅人命的重罪。
原來如此,原來從一開始高似要的就是一個死人,一個不會開口辯駁的屈死鬼。
不,什麼屈死鬼,如果不是他為虎作倀又豈會被人利用,分明是他咎由自取!
謝暄串聯起種種,一雙漆黑的瞳孔震顫,可隨著沉默蔓延,卻緩緩地,由怒轉哀。
他忘不掉那晚在南獄門外的無助與屈辱,忘不掉獄中那潮濕腐臭的氣味,更忘不掉浴血的傅行簡被鎖在刑架上的手臂,只能堪堪曲起手指,想抹去他的眼淚,卻動彈不得。
耳邊那刺耳的鐵鏈尤在錚鳴,當他發現擦不掉自己的眼淚時,意識雖昏沉,卻仍喃喃著,別哭,別怕,他會沒事的。
他會沒事的……
進了這猶如閻羅殿一般的東廠大獄怎麼可能沒事,他傅行簡憑什麼能在裡面撐下六十三天,憑什麼能活著出來,難道是他這個無用的潞王嗎!
勾結高似,助紂為虐,全天下人都能怪他,罵他,可唯獨他謝暄不行,是他害了傅行簡,是他沒能力救他出來,是他沒這個資格。
「周靈,周靈?」
不知道叫到第幾聲謝暄才陡然一震,模模糊糊應了一聲,抬眸,是蘇赫巴魯湊近的臉,暗棕色的雙瞳之中,謝暄甚至看到了自己慘白的臉。
「你怎麼了?」
這短短一天,從早到晚,謝暄宛若只剩了最後一根蛛絲的蜘蛛,懸吊在狂風驟雨中,每一時每一刻都掙扎在生死之間,更是一口氣嘗了萬般滋味,不知所措卻無人能訴。
汗珠滾滾而下,謝暄呻吟著彎下腰,緊握的雙拳緊緊抵在腹上,用牙間擠出兩個字,
「胃,疼。」
許久沒這麼疼過了,太久沒吃東西,太緊張,太難受,諸多紛亂有如一隻利爪在腹中攪動,逃不走,拿不掉,再痛也只能自己受著。
這一刻,謝暄竟想念起皇后的那碗藥,喝下去就可以沉沉睡去,再也不必痛,不必憂,也不必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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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靈?」
謝暄聽見了,他抬臂,試圖趕走眼前不斷隨著呼吸翻湧的,猶如冥河的黑霧,身後一遍又一遍的,是蘇赫巴魯的聲音,喚著這個陌生至極的名字。
他不想去,執拗地立在原地,任由仿佛活了一般的黑霧蜿蜒纏繞,一點點從腳攀上後背,宛若靈蛇一般摩挲至脖頸,那攀爬的方向是雙目,是口鼻。
「阿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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