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皇后為什麼又停下了腳步,為什麼同意榮德到虞縣。
傅行簡垂眸,眼神微冷。
她已經明白高似拿他當什麼,她不必親自動手,只需坐觀虎鬥。
如此一想,既如釋重負,卻悵然若失,更不堪回首。
「對不起,蘭時,對不起……」
這三個字實在太蒼白,可他滿腹的詩書,滿心的謀略在此刻都盡數匱竭,他無法不回想謝暄每每看著他時那雙閃著光芒的眼睛,那雙從紅潤到血色微褪的唇。
理直氣壯,又謹小慎微,微笑著來找他,卻總是忘記眼眶上的紅都還未褪去。
他常常在想, 熬過去就好了,等立下太子,等皇上再多添幾個孫兒,等皇位穩固於建安帝一脈,等那些老臣們也放棄了擁立謝暄,他就能表露愛意,就能讓他不再失望落淚。
可那一天來得如此突然,他什麼都來不及做,也來不及說。
他無法不悔,無法不恨,悔的是自己,恨的也是自己。
傅行簡低下頭,驚愕地看著胸前抵上的雙手,原本圓潤的手指已微露骨節,蒼白清瘦。
他推開了他。
「傅行簡,你不必如此……」謝暄深深吸了一口氣,長睫顫了幾下,雙眸微黯,「你為我做過的一切,我看的見聽的明,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可越是如此,我越覺得你不該如此,你讓我說完……!」
謝暄抬手,遮在傅行簡微張的唇上,掌心氣息微熱,他倏然收手,放下,攥緊,
「自古與虎謀皮之人會落得何等下場,你讀書比我多,也不必我贅述,王保為什麼要殺你,那些山民為什麼會亂,你在街上走走,看看滿街的百姓是不是都在痛罵?
「以後就算是你從他們手中奪取了權勢又如何,不……他們已經露出了獠牙,他們已經開始要你的命!收手吧……我不管高似背後的那個人到底是誰,我只知道只要皇上在,哪怕我頂著一個親王的頭銜,動他也猶如蚍蜉撼樹,他為什麼把你放在雍京,就是因為雍京本就是他高似的小朝廷!」
「那如果皇上不在了呢?」
又是一陣悶雷從遠天之處低吼而來,驟風驀然從半開窗里卷進來,掀起床邊垂吊的流蘇,吹的兩頰冰涼。
打雷了……
時不時的轟鳴聲震人心脾,卻滴雨未下,仿佛在憋著一場巨大的風暴,就這麼故意吊著所有人的神經。
謝暄從雷聲中恍然醒神,雙瞳震顫,駭然地看著與自己近在咫尺,卻又陌生得仿佛從未見過一般的人,
「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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砭骨的朔風攜著雨後冰冷的水汽,颳得窗紙嚓嚓作響,楚都多雨的冬好似比雍京更加冷峭。
「鍾公子……別……別再……!」
「你叫我什麼?」
「如雪……」
輾轉,卻夾雜著一絲痛苦,又驟然高亢,繼而寂靜,直到默了許久。
少傾,門豁然打開,候著的小廝魚貫而入,接著又一個個出去,將門關上,那一絲從門外帶進來的涼氣無處可藏,在氤氳的熱水與燒熱的地龍中迅速消散殆盡。
「如雪……」
鍾雲鶴擦拭的手微頓,看向斜枕在軟靠上的崔玉橋微微上揚的唇角,再抬眸,對上了他的眉眼。
餘韻猶在作孽,眉眼潮紅,目光空茫,這喉間輕吟的名字仿佛是無意識的一般,卻比攀上高峰那一刻的驚叫讓人神經發緊。
鍾雲鶴雙目微黯,啪地一聲,擰乾的軟巾重新擲進水盆,打濕了一方地面。
這一聲同樣讓失神的雙目微凝,崔玉橋蹙起眉心,可下一瞬卻被重新闖入的指尖驚得一怔,還沒來得及叫一聲,頭頂便重新被黑影籠罩。
馬車行進在入夜的巷子裡,耳邊只有車輪黏起積水的淅淅瀝瀝,從熾熱如夏的屋裡出來,崔玉橋身上燥熱未散,一時竟未覺得太冷,他乾脆推窗,讓寒風拂面,徹底吹去了眉眼間的潮紅。
車架忽然搖晃幾下,停住了,崔玉橋探身一望,眸光微動,緩緩放下了窗子。
門外傳來低低的交談聲,車子再晃,門跟著開了,一個高大的身影彎腰進來,周身的寒氣瞬間逼走了車內僅存的暖意,崔玉橋打了個寒噤,卻並未將身上半披著的氅衣裹緊,任由灰藍的夜色從車門處一點點攀上來,冷冷地照亮鎖骨上滿目的狼藉。
「你一定要忤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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