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德一愣,沒想到他會問這個。
他自打看見謝暄,滿心滿眼皆是他家殿下,其他什麼都入不得眼,但既然問了,榮德細細回想,只說了四個字,
「甚為熟稔。」
謝暄斂目,蘇赫巴魯沒有騙他。
「榮德。」謝暄再抬眸時,不再談論傅行簡,「你選擇繼續跟著我,那就是一條不歸路,盡頭等著的會是什麼,全天下人都看得明明白白。」
榮德抬頭,剛淡下些紅暈的眼眶再次紅得觸目,跪著退後,頭咚的一下磕在地上,支撐在地上的雙臂仿佛下一刻就會斷裂般繃直抖動,
「奴婢十歲那年被打得皮開肉綻,是三生有幸才遇著了殿下。」他雙唇顫抖,一雙眼紅得幾乎滴血,宛若孤注一擲地決然道,「奴婢,對不起殿下,這條命殿下有用,就用著,若覺得,沒用,就請殿下拿去。」
哽咽將一句話斷得亂七八糟,榮德情真意切字字泣血,可謝暄怔仲了下,眼神卻趨於平靜,看不出是否有感懷,可否有感動。
他的確曾因好奇攔下,也因那木板上躺著的,血肉模糊的孩子而嚇得大哭,非要他變成個好的才肯罷休。
他也不知過去了多久,直到有一日皇后面前跪著一個小太監,用同樣稚嫩地聲音說著自己會如何忠心,會如何肝腦塗地,那些詞聽起來一點都不新鮮,是這些奴婢們常掛在嘴邊的。
謝暄還是很高興地接受了這個小太監,榮德大他四歲,身邊總算有了年紀相仿的孩子,陪他玩陪他鬧,但也看著他一口口將藥喝下去,和其他人一樣哄騙他說會好的,以後一定會好的。
知道真相的謝暄怨恨過,防備過,如今想想榮德也不過是那皇城中身不由己的一隻螻蟻,他想活命罷了。
謝暄不想再去責怪誰,這世上對不起他的人太多,卻個個都有理由,有苦衷,無需對他愧疚,最終不過是嘆上一句,他命該如此。
「榮德。」一個聲音驟然在裡間的門處響起,「出去吧。」
謝暄倏地揪緊了身下的被褥,本是下意識地低下了頭,卻又驀然停住,緩緩抬起。
四目相對,眼底里映出的都是蒼白。
「周靈?」傅行簡試圖打破沉默,嘴角扯出一絲笑意,「你到底和蘇赫巴魯說了什麼?」
謝暄沒有回答,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現在的他是該慶幸還是該心疼,該釋然還是該質問,謝暄繁複的心緒竟糅雜出了滿面的平靜,可只有自己知道,胸腔里的心每跳一下,都仿佛是撥弄燈燭時不小心滴落在手上的蠟油,滾燙到心尖極顫,卻又瞬間涼成個殼子,緊緊吸附,哪怕剝了,也帶著消磨不去的痕跡。
傅行簡也沉默著,曲起那個沒有受傷的手臂撐起門框將自己扶正,一步步向他走來,雖比他平日裡緩,卻依舊穩穩,仿佛是在告訴自己,他沒事,眼底的那一絲擔心可以抹去,別為他著急。
「行……」他突然哽咽,言不成句,「你……」
名字只喚了一半,傅行簡僵立,伸到一半的手微顫著曲起,划過謝暄的臉頰,直到指腹上掬起一汪微涼,靜靜摩挲在指尖。
這一絲潮意消散得太快,傅行簡的氣息中似乎也隨之微微一滯,失了沉穩,聲音中帶著些微的顫動,
「都知道了是嗎?」
謝暄雙唇微動,低下了頭。
傅行簡瞬間覺出了自己的心跳,太響、太噪,他只有屏息,生怕自己錯過了謝暄口中的每一個字。
「不要了好不好,皇權榮華,還有富貴,這些我們都不要了好不好?」
謝暄仍低著頭,聲音一如想像中消沉,並未有預想中刨根問底的指責,苦口婆心的勸阻,甚至沒有失望。
他忽然抬起,那雙如清泉般透徹的眸子裡滿溢的只剩哀傷,企盼,「我知道我現在不太能吃苦,可我會改,我不用綾羅綢緞,不喝泉水了,不吃精糧了,不要,什麼都不要!
「我們離開這裡,天下之大,一定能有一個他們永遠也找不到的地方。
「我知道你是身不由己,如果你不想和我一起,那離開也可以,真的可以,不必管我的……」
他不停地說,卻在此刻戛然而止,點漆般的瞳孔一縮,雙唇如黏住了一般緊抿成直線。
傅行簡知道他在怕什麼,是怕說出來後這傾腸倒肚的肺腑之言統統化作施壓與脅迫,那咽下的字傅行簡知道,是「死活」。
他在後肩一陣陣的疼痛中細心傾聽,可連傅行簡自己也說不出,究竟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謝暄總是一副寬於待己,嚴於律他的模樣。
他可以吃喝玩樂,但自己只要有那麼一絲行差踏錯的痕跡都會讓他緊張地責備說教,生怕他被世人指摘謾罵。
他……
「那枚玉佩是你的對不對?」謝暄忽然抬頭,纖長潮濕的睫翼輕顫,「那是我們初見那天你身上配著的,為什麼送給我,你不是討厭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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