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禕倒是不以為意,斜靠在窗邊道,「我原以為皇后沒了子嗣之後頹然隱世,可如今看來她大約在瑁兒死去的那一刻就有了弒殺父皇的打算,只是可憐那謝鳴玉,還以為皇后是真的幫他,真心實意地要替她犯下這滔天巨罪。」
即使陳余早就清楚內情,這話聽起仍是讓他不寒而慄,替謝禕收緊氅衣的手微微發顫,「奴婢也是怕皇后娘娘跟您和大皇子殿下各說一詞,您如今遠離了楚都,萬一大皇子得手後直接謀位,皇后就算支持您,她孤身一人深居宮中,哪裡阻止的了。」
「你可別小瞧了咱們這位看起來淡泊的皇后,她母家原是醫藥世家,手段比太醫院還精湛,謝鳴玉想毒死謝玘又豈能瞞得過她?恐怕手中早就留有證據,只等一石二鳥。」謝禕從容一笑,「謝鳴玉出身卑賤,本就夠不上威脅,倒是我這位小皇叔任他在外恐生變故。」
「萬一潞王殿下不肯回去呢?」
「我帶他回去本就是做樣子給那些老頑固們看看罷了,若他不肯乖乖回去……」窗邊越站越冷,謝禕伸手合窗,將話尾藏進了啪嗒的聲響里,眸色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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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京大雪紛飛了數日,天地盡白,楚都雖也入冬,卻是艷陽高照,尤其是到了晌午,幾乎晃得人睜不開眼。
鎖鏈與地面細微摩擦聲在近乎凝滯的寂靜中尤為刺耳,崔玉橋心神一震,從恍惚中回過神來,眼珠在黑暗中緩緩轉動,看到那束細小的光線時微微一縮。
那是高牆之上的一條極為細微的裂縫,光從那裡透進來,從弱到強,再慢慢消失,周而復始,崔玉橋猜這是陽光。
他一向認為自己的意志遠遠高於他人,這裡很溫暖,雖然食物和水總是在自己睡著時送來,但起碼性命無虞,就連腳上的鏈子他也嘗試過,範圍不算小,只可惜即使拉到盡頭,他也觸不到任何物品。
這裡有的,只不過是黑暗而已,他告訴自己不用害怕,冷靜才是現在唯一該做的。
他的確一直在保持冷靜,思索是誰抓來了自己,看著那道光,吃著三餐都一模一樣的食物。
崔玉橋覺得自己的神志一直很清醒,直到他驚恐地發現睡眠不知何時已開始混亂。
他開始嘗試對抗困意,卻又在極度的寂靜與黑暗中不斷迷失進夢中,當一次又一次地睜開眼後看到的始終漆黑一片時,他開始懷疑自己,究竟是睡了整整一天,還是在同一個夜裡反覆醒來。
他又開始懷疑牆縫裡的那道光也許不是陽光,是有人故意拿著燈燭在那邊戲弄自己。
崔玉橋開始無意識地叫喊,可當他發現自己在叫時又毛骨悚然,他害怕崩潰,卻又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步步瓦解。
謝鳴玉,一定是謝鳴玉,他已經知道自己的目的,那他是不是為了保護皇帝而將自己抓起來。
那為什麼不直接殺了?為什麼不把他殺了!
爺爺死了,爹娘死了,唯一的妹妹也在流放途中病死,老天為什麼獨獨把他留下,難道不是為了讓他報仇,而是為了羞辱他,為了羞辱崔家!
可他們做錯了什麼?還有那些將士們做錯了什麼,他們不惜用命換來大楚的安寧,卻被趕盡殺絕,就連子孫都要代代受辱。
呵……什麼崔公……
世人的敬仰不過是笑話一個,抵不過皇帝口中的一個殺字!
殺字一現,急促的喘息忽然停滯,沒了這點喘息聲,死寂瞬間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崔玉橋如同被扔進了寒潭最深處,顫抖得近乎抽搐,莫名而來的窒息感讓他急於呼吸,可只要有些微動作,他的胸口便扯起一陣劇痛。
他明明沒有受傷為什麼會痛,假的,這一切都肯定是假的,他怎麼可能會在這個地方,他在做夢,他要醒過來!
鎖鏈尖銳的摩擦聲徹響,愈演愈烈,其中還夾雜著一聲又一聲的悶響。
然而崔玉橋並不知道,在鎖鏈控制著他之外只不過三尺距離,便是一扇算不上結實的門。
「少爺,裡面的動靜好像有些大,人別是撐不住了。」說話的人面色焦慮,「聽說這種黒室之刑人最多撐不過五天就會發瘋,可現在崔公子已經是第七天……」
「呵。」說話的人隱在燈火照不到的地方,語氣極為沉冷,「他本來就是瘋子。」
奴僕稍頓,似乎是沒明白這話的意思,「可少爺,您忘了來楚都時侯爺再三叮囑說絕不能惹出事端,咱們還是……」
「我在楚都就得卑微至此,連個娼妓也處置不得?」驟然轉厲的打斷讓對方不敢再說話,一時間周圍乍靜,只聞得這扇門後的鎖鏈冰冷的敲擊以及令人極為不適的慟哭。
「鑰匙留下,你下去吧。」
「是。」
銅匙在窸窣聲中被擱在了桌上,門吱呀一聲輕響,又咔噠一聲合住,一個身影才漸漸踱步而出,走進了油燈昏暗的光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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