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閣樓上,底下熊熊烈火一片。
信手一甩,紛紛揚揚的紙張落下去,卷進火海里,頃刻便燃成了飛灰。
第8章
不管老鴇看起來有多和藹,我始終記得小時候阿姊逃回來又被抓走時,那一頓毒打。
阿姊下葬的時候,渾身上下唯一值錢些的東西,也只有她被賣去臨江樓之前,就已經戴著的一根木簪子。
樓里的這些姑娘,許多是被逼良為娼的,所以各處門都有人把守,不許姑娘們擅自外出,一旦反抗就是毒打折磨,活著的時候賺了再多錢,也被老鴇收走大半,死了一張草蓆扔去亂葬崗,連個坑懶得挖。
吃干抹淨,再棄如敝屣。
所以老鴇說她會把姑娘們當親女兒看待,誰信呢。
她看似對我很和藹,很憐愛,可那都不過是一些浮於表面的,蠅頭小利,小恩小惠。
看人如浮雲遮罩,要看最內里,最本質的東西。
她一身穿金戴銀,富態胖碩,不知是多少姑娘的自由和性命換來的。
火勢越來越大,橫樑倒塌,從正門已經出不去了,我把老鴇拖到了有風的淺池裡泡著,她不會被煙燻到,也不會被火燒到。
她沒直接殺害過誰,所以我不害她性命,我要她人財兩空。
整個臨江樓已經沒什麼人了,我特意選在眾人醒著的時間點,加上火勢擴得慢,足夠所有人逃離。我把所有賣身契都燒了,那些被賣進來被迫留下的姑娘們,可以趁機會逃走,至於能逃多遠,會不會被抓回來,就看她們自己了。
我找到事先挖好的狗洞,沒打算從任何一個門出去,防止被抓回來。
這外面,是一條人跡稀少的小路,我艱難地爬出去以後,迎面撞見了一個渾身焦黑的人。
他抱著一隻燒雞,目瞪口呆望著我。
一個白白胖胖的胖墩兒,頭髮被燒得焦了一半,臉上也黑一塊灰一塊,紫色錦衣燒得破破爛爛,狼狽又滑稽。
剛剛我潑酒放火的時候,補刀殺人的時候,敲暈老鴇的時候,我沒記錯的話,好像都被他看到了。
我沒猜錯的話,這應該就是那個沈家小少爺,沈念璋。鶯娘說他愛穿紫衣。
真不巧,又被這倒霉蛋看到了。
他驚恐地大喊,「救……」
我乾脆利落一棍子把他也敲暈。
看了看周圍,火勢應當是蔓延不到這裡,就沒管他,繼續走,走出一段路,想了想,又折了回來,把他手裡寶貝似的抱著的燒雞拿了過來。
正好,我趕路缺乾糧。
我一刻不敢停留,怕臨城的人反應過來開始抓外逃的人,抱著那一包袱貴重的金銀珠寶 ,避開人群走小路。
等終於確保安全時,我才停下休息片刻,在林中找到一片靜水,看著倒映出來的自己的臉,也是狼狽又滑稽,額頭還有一塊猙獰可怖的疤。
這段時間,每當它快要癒合的時候,我就把結痂的地方摳破,所以總是好不全。頂著一頭醜陋的疤,防止有人就是喜歡年紀小的姑娘,防止被逼著接客。
現在終於能正常給它上藥,我帶著那盒鶯娘給的傷藥,抹上去淡淡的藥香縈繞。
她也應當是逃出去了吧。
我聽得出來,她的琵琶曲里儘是思鄉的哀愁。
我擼開袖管看著手腕上的守宮砂,拿著小刀,毫不猶豫地將它剜了下來。
血涌如注,刺骨的疼,可我眼睛都沒眨一下。
我用那上好的傷藥,把傷口包紮好,又找了幾個隱秘的地方,把這些金銀珠寶分了幾份藏起來,只留了一根金簪子在手裡,拿石頭把它砸成一坨,看不出原來形狀的模樣。
那貨郎臨死時問我,是不是,在橋上跪下的那一刻,就算到了如今這一步,每一步,步步為營。
從跪下的那一刻,把頭磕破,騙我爹走過來踹下河,引導貨郎賣我去青樓蟄伏下來,摳爛頭上的疤防止陷入險境,用玉鐲子吸引他回來找我,取信眾人隨意進出酒窖,把他燒死的時候甚至考慮到了他一家老小的活路,把青樓燒了逃跑順便讓其他人也有機會逃走,搶走老鴇積攢多年的金銀珠寶……下棋之人,落子時已經觀其後許多步。
是不是呢?
我把那一塊金子揣在懷裡,垂眸看著溪流的方向。
潺潺流水,遇山劈山,遇石裂石,汩汩向前。
再抬頭看太陽和密林生長,辨明了方位,朝著臨城相反的方向頭也不回地走去。
那個老鴇說,青樓姑娘,不偷不搶,靠自己生活,也不必自輕自賤,她們並不比誰更低賤。
自我安慰的話罷了。
他人一句話就能生殺予奪的人,怎能不低賤?
不自輕自賤,不是靠自我安慰就有用的。
真正的逆天改命,不是攀附權貴成為他人的玩物,而是擁有能夠自己掌控自己命運的力量。
所以,我要往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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