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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記得《明公子列傳》說明夷是病死的,積勞成疾,也算鞠躬盡瘁盡癢。但現在至少他的直覺不這麼認為了,他有強烈的感覺,明夷的死並不簡單。

嬴光輕輕刮下一些褐色污跡,找了個他帶過的研究生學弟,去問搞文物修復的同學,確定了那是血。那些血太多了,足夠一個成年人死兩回。第六十三到七十卷幾乎是泡在血里,嬴光心裡有些不明的痛楚,他怕那是明夷的血。

要想查清血的來源,以及元君五年的十月十五到底發生了什麼,他需要更多資料。

當晚嬴光出乎意料地沒有失眠,而是帶著白日的萬重困惑,墜入重重夢鏡。夢裡也是蘭台,卻與他身處的這座蘭台有些不同。這裡沒有電燈,沒有爺爺花重金安的防火系統,沒有任何現代生活的痕跡——這似乎是很久以前的蘭台。

蘭台還是空無一人,隱隱有嬴光沒聽過的鳥鳴傳來,清越明亮。他想到院裡的梧桐,想到那句「鳳凰非梧桐不棲」,又想到,常居於此的人,一定是個閎識孤懷的雅士。

他走上二樓,總覺得能聽見悠悠琴音如泠泠清泉,卻分辨不出聲音的來處。二樓陳設與現實中無異,書架上的竹簡卻都碼得很整齊。

一個白色的背影面對書架,墨發如瀑。白衣青年很瘦,衣服勾勒出他板正卻略顯單薄的肩背。大約是天有些涼,他咳了幾聲,雙肩微聳,如玉山傾頹。青年抬手去夠第四層的書,他需要稍微仰頭才能看清標籤,細瘦卻瑩潤的指尖拂過一串木牌,伸向堆在最高處的一個。看他站得搖搖欲墜,嬴光鬼使神差地上前去,伸手取下那捲竹簡遞過去。

那人回過身來,笑著接過:「多謝。

一剎那,嬴光險些忘了心跳。

明明是一張男人的臉,卻讓他有片刻失神,半晌還未回過神來。

——

嬴光躺在黃花梨木上,抬起胳膊擋住眼前從雕花窗戶鏤空處射進來的光,久久不能回神。

他無比確信,自己昨晚夢到的那個人,就是這座蘭台的最後一個蘭台令史——明夷。

那人確實無愧史書對他外貌的評價,貌若神人,如朗月青松。而夢的結尾那聲溫潤得讓人心脾都清爽起來的「多謝」,更是久久縈繞腦內。

嬴光捻了捻指尖,難道是因為自己昨天摸的是明夷的血,才會做那個夢?他爬起來,草草洗漱後披了件外套就去了後院外的竹林。

「蘭台大人,」嬴光撫著墓碑的邊緣,「前兩天才給您燒了東西,今天再來,多有叨擾。」他用打火機點了元寶,扔進銅盆,火苗越躥越高,青煙直直地向上飄去。

嬴光並不迷信,來此自言自語,多半也是隨心而動,找不出原因。他靠著明夷的碑,翻看後人抄錄的文章:「我是不是該說句,天妒英才?」

明夷去的時候太年輕了,嬴光有理由相信他若能活到七十歲,史學造詣定能比肩太史公。

——這不是空話,明夷寫史筆觸深沉凝練,潤色裁剪皆不失分寸,恰到好處又不離本意,史評簡潔有力,不偏不倚,往往一語中的。

「著書蘭台上,玄文壓百城。」嬴光這樣說道,「我文化水平低,這句話你就當是年輕人不懂事,瞎說的吧。」

幾道秋風擾得竹葉窸索,銅盆中升起的青煙繞著他飄了兩圈。

「聽得見我誇你,開心了?「嬴光輕笑,他自不信什麼鬼神之說,只是心情也莫名愉悅起來,「開心了今晚能不能再入我夢來,還有好多話想問你。」

風起不知何處,風落不過須臾。

嬴光收了銅盆回古樓,感覺身心輕盈,卻不知,在自己剛才離開的墓前,悄然出現了一個「人」,那人看著古樓的方向搖頭喃喃道:「人都死了,你怎麼還要折騰一戶人給我守這三千年,到底還是個孩子心性。」

嬴氏守了蘭台三千年,很早以前,守墓人便不清楚自己守的究竟是誰,又為什麼要守著這座蘭台了。到嬴光這兒,守墓人甚至都不用寸步不離地守著這座孤墳。

明夷咂摸著嬴光方才那句話,「『著書蘭台上,玄文壓百城』,倒是會誇人。」他想著,不自覺地勾唇一笑,如春風化雨。他自刎於蘭台,死後又成了地縛靈,自會變成初次到此的模樣,乍一看還是年逾弱冠的俊秀青年,一雙如海般深沉的眸子卻蒙上厚厚的歲月煙塵。這副皮囊,這雙眼睛,笑起來好看,卻會讓看的人心頭莫名沉重。

蘭台還是那樣千年不變地矗立著,明夷卻很少回去了,他總是待在失照給他建造的墓室里,守著自己的屍骨,今天是因為那年輕的守墓人一直在外面念叨,他才起了心思出來透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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