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的出現讓嬴光突然生出幾分好好過年的儀式感，他想起冰箱裡的殘羹冷炙，「明大人，你吃晚飯了嗎。」說罷又覺得不妥，訕訕道，「呃……你可以吃尋常食物麼？」

「可以是可以，」明夷答道，「但那些香火已經太多了。」

作為一隻特別的地縛靈，明夷雖然可以吃陽間食物，但真正能填飽肚子的還是香火。況且鬼與神仙終究有所不同，他能聞到部分食物的香氣，真正的食物卻並不能讓他嘗到味道。

「啊……這樣……」嬴光瞥到電視屏幕一角的數字鐘，再一看飯桌上的餃子還皮是皮，餡是餡地分著家，「你要吃餃子嗎？」

明夷很有求知慾地提問：「何為『餃子』？」

差點忘了，明夷有三千歲，比現世發掘出來最早的餃子還大四百歲。

嬴光解釋道：「聽見剛剛小品里說那『包餃子』了麼，就是一張麵皮裹著一團肉，好像有文獻記載你們那個時代也有的，但應該不是一個叫法。咱們後世逢年過節就愛煮個水餃，交子交子，圖個吉利。」

聽他的描述，明夷道：「約莫是餌吧，在下卻只見過煎食的。」

那種煎餌要用很多油，即便是宮裡也不常有，偏偏明夷很愛吃，過去旬恢總是命人做給他吃，還曾招致一些士大夫直諫他奢侈無度。

「不過最早的紙幣也叫交子，別人吃餃子講一個多子多福，我這個孤家寡人吧，只求餃子神保佑我來年別減薪嘍。」

現今跨年是零點，嬴家的餃子卻一定要在子時吃上。眼看快十點了，嬴光忙要去包餃子。見他起來，明夷也習慣性起身。嬴光見了笑道：「明大人，你也來試試包餃子不？」

明大人活到四十歲，駕鶴西去駕到一半墜機此地，又回到了二十多歲的時候，這中間差的十幾年似乎也沒什麼存在感——大概那些年裡增長的只有學術造詣和政治才能，明大人對洗衣做飯之類事務始終貫徹著君子遠庖廚和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原則，以至於站在飯桌前竟顯現出一絲茫然與無措。

看著嬴光一揉一搓，手起刀落就把麵團分成小段又擀成一張張玉璧般圓潤的麵皮，明夷不自覺地微微睜大雙眼。

包餃子已經算嬴大少比較高級的技能了，比起面前這位真王子卻還是哈利法塔與科拉鑽井的程度。嬴光手上穩得一比，內心卻有些飄飄然 ，心道果然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沒想到自己還能再廚藝上震驚一把這位古代人。

看出明夷眼裡的躍躍欲試，他停了手中的動作：「試一下？」

沒有襻膊之類的東西，寬袍大袖做起事來很不方便，明夷將袖子挽了三折，露出兩截白皙的手臂，肌肉線條流暢，大約是學習五射五御且時常練習才有的。他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胸有成竹地抬掌壓下，擀麵杖一滾，就出來一片……畸形的生菜葉子。

看了看嬴光的餃子皮，又看了看自己的，明夷沉默了。

「擀麵皮嘛，確實是要點功底，我第一次做的時候還把皮擀破了呢。」嬴光明智地開口，收繳了明夷的麵皮和擀麵杖，「咱來試試單純的包餃子，就這樣，往中間填一點餡兒，再這樣一捏……」

「填一點餡……捏……」明夷默念，跟著他動作。

「祖宗！多了，太多了……」嬴光拿勺子從明夷手心麵皮上那一大坨餡兒了一半下來，「好了好了，捏上試試。」

然後明大人就不負眾望地捏出一個扮家家酒版的半月形扁餃子，和嬴光某位來自廣東的大學室友包的如出一轍。兩相比較，明夷自然是不滿意的，他覺得嬴光包的餃子像燒給自己的元寶，很好看。

哦，他還不知道那叫元寶，只管它叫小金船。

嬴少爺突然前所未有地犯了好為人師的毛病，一時得意忘形竟直接上手：「這多簡單，沒事兒我教你……」

明夷凝出實體的體溫偏低，甫一被嬴光指尖拂過手背，只覺得燙得慌，下意識蜷了一下手指。

也多得嬴老師傾囊相授，新手上路的明大人終於好歹是包出一個能立起來的餃子了。只是嬴光一撒手，再從他手底下出來的餃子就又開始一個比一個皮薄餡大，個兒都快趕上豬油燒賣了。

等包得差不多了，嬴光找出一枚硬幣，拿酒精擦乾淨包進最後一枚餃子裡。

「這是？」

「討個彩頭，誰吃到這個誰就能走一年的好運。」嬴光端著餃子往廚房走，「進來洗個手吧。」

等明夷洗完手出去，嬴光悄悄把他包的加量不加價版餃子又捏了捏，確定不會煮散架才下鍋，時間正好十點半。

上山搶頭香的信眾也開始路過蘭台，他們知道老爺子今年不在了，也沒多做叨擾，只在屏風阻斷的外間喝了茶，吃了糕點，各自灌上一壺熱水就走。有碰上嬴光的至多也就感慨一句「爺們兒都長這麼大了」，再道一聲「過年好」就算相互拜過年。過去還有人給他壓歲錢，如今年歲已長，這個環節自然也省了。

明夷靜坐在電視前看春晚，嬴光走開的時候，笑容會比兩人都在時放開一點，但也只是一點。

十一點的報時聲響起，出鍋的餃子正好晾到可以入口的溫度。嬴光先給明夷盛了一晚：「趁熱吃。」

明夷只咬了一小口，食物的溫熱從舌尖蔓延到心口，恍然間好像讓他有了實質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