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明夷頷首，把手機遞給他，「劉大人真是個好上官。」

嬴光扶額：「還不如我直接曠工……」

「不對啊，老劉又不知道蘭台在哪，怎麼過來？」

明夷學嬴光平時打電話糊弄同事時單手攤開的動作：「不知道。」

話音剛落嬴光的電話就想了起來。看著屏幕上碩大的「老劉」二字，嬴光有那麼一瞬間真想裝植物人原地撅過去，但讓明夷再接一次電話會出現怎樣的新災難尚未可知。在鈴聲倔強地響了兩遍後，簡單做了心理建設的嬴光按下接聽鍵：「喂，領導啊——」

「嬴光！」老劉的聲音還有點顫抖，「你怎麼……是出什麼意外了？怎麼現在不在醫院？」

「呃領導，這個事兒吧它其實不是那麼個事，就可能呢我這個平時久坐辦公，疏於鍛鍊，這個腰吧它就……就這麼閃了一下，扭得比較刁鑽，這不就半身不遂了嘛……勞您白白擔心了，真真對不住！等我康復復工了一定多多加班多多帶隊多多出差……」

「行了行了行了！」老劉也鬆了口氣，「扭到腰就扭到腰，你家裡人說什麼高位截癱，停著挺年輕溫和的聲音，怎麼滿嘴跑火車呢？」

「他跟您開玩笑呢……」嬴光賠著笑，「我回頭一定好好說說他。」

正在他準備再把極速打好的道歉腹稿再背一遍時，那頭的領導發話了：「不行，我還是得去看看你，會都推了，不去看你也沒事幹了。你們家的什麼藏書樓，有定位沒有？」

「這個那個這個那個……」嬴光一時語塞，這位老劉現在是他的頂頭上司，幾年前還是他的本科班主任，也沒人告訴過我們嬴博士，工作一年多了還有老師家訪環節。

「還有，給我打電話那小子，說是你家人，可……嬴老師去後，你莫非還有別的親人，那我可真要見一見。有個親人是好事，能和你互相照應，我這個師長也就放心了。」

嬴光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我們家這宅子在山上，車不能開上來的……」

「這不巧了麼，你老師我最愛爬山。」老劉就這麼愉快地下令了，「要是在山裡沒定位就發個村子定位給我，山腳下問問路不就找到了？」

等領導掛了電話，發完定位的嬴光非得揶揄明夷一番，平衡一下自己的心情不可：「明大人，你就這麼同我恩師認領家屬了呀？」

明夷長眉一挑：「怎麼？」

「那一會老劉到了，我該怎麼介紹你？」嬴光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就等著他拿主意。

明夷想也沒想便道：「我是你祖父的忘年交，這些年一直住在蘭台，校勘藏書。」

嬴光也挑眉看回去，濃密的劍眉配合深邃雙眼威力更甚：「我小時候也住在蘭台，你是想和我不成？」

嗜書如明夷，自然讀過後世詩仙名篇，「青梅竹馬」一詞也當認識，不出意外，明夷耳廓飄上一層薄紅，遂緘口不言。

「哎呀呀，」嬴光怪聲怪調地笑他，「這個明公子實在是太有體統了，一逗就著急，這我可不敢再打趣了。」

明夷這次沒壓住，讓白眼翻了過去。這人是哪隻眼睛看見他著急了？

「說正事了明大人。」嬴光從狹窄的旅行床上伸出手，向明夷做了個敞開懷抱的動作，「拉我起來到一樓去唄。二樓畢竟是你的地盤，讓老劉看見這麼多保存完好的孤本，跟讓老鼠掉進米缸沒區別，我怕他待了就不願走。」

明夷讓他搭著自己，這麼大一個嬴光就這樣掛在他脖子上。

「劉大人是你上官，又是的老師，應當是比你造詣更高的史官？」

嬴光糾正道：「是歷史學家。老劉是我爺爺的學生，除了那些高壽的老前輩，他差不多是當今史學界當之無愧的領軍人物了，大約相當於……三十歲時的你吧。」

他說最後一句時，卻忘了說老劉如今也年將耳順。

「噢，歷史學家。」明夷複述一遍，又問，「那他可曾讀過〈列國通志〉？」

「當然，我桌面那套增補過的〈列國通志〉就是他主編的。」嬴光在明夷耳邊笑道：「你可要小心了，雖然沒做過關於你的專題研究，但為了修訂這套書，老劉可是對你這個原作者進行了相當細緻的分析。」

明夷一生蘭台著書，最後彪炳史冊的，正是這套未完待續的《列國通志》，是當之無愧的列國史料正本清源之作，在先秦史中也占據極重要的一席之地。像老劉這種列國史專家，要是哪天考古隊宣布找到了明夷墓，讓他們有幸拜謁蘭台令史陵寢，他們都要當場燒高香跪拜祖師爺。

明夷由此莞爾一笑：「說起來，你桌邊那套書，我看見的時候還貼著封條，故並未曾拜讀經劉大人斧正增補的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