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點從天而降的冰涼輕輕沾濕了她乾涸的唇。
大宋天禧五年的第一場雪,在此時飄飄揚揚地落了下來。
在半暈過去之前,她想,有點冷,又有點暖和。
她在很多年後,會再次想到這場初雪夜,和那種孤注一擲的勇氣。
人很多時候其實是在一瞬間接受到生命的饋贈的,只是當時可能並不明白,會花費很長時間去理解其中的意義,但終究會逐漸體會到,天地逆旅,光陰百代,不過是獨自上場,唯己而已。
楊束找到明新微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慘烈的景象。
此處的血腥味已引得方圓十里的野獸蠢蠢欲動,若他晚來半刻,只怕剩下的就是一人一狼的骸骨。
他單膝半跪下去,用了一點力才將那柄小巧的大理蠻刀從她手中拿出來,蔥白的手指染著鮮血,帶著奇異的美感。
明新微迷迷糊糊覺得有人抱起了自己,不知過了多久,隱約間覺得自己衣衫半褪,便渾身抗拒起來:「不——」
「馬上就好,傷口。」
是楊束的聲音。
明新微精神一松,得救了。睡夢中她覺得自己似是下了煉獄,右小臂火辣辣的,像是受了炮烙之刑,而後便人事不知了。
一夜大雪,山間銀裝素裹,宛如換了天地。
紅泥小火爐上,小米粥在土陶鍋里咕嘟著,方方正正、大小一致的臘肉丁翻滾其間,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豁了口的的瓷碗被新雪洗得鋥亮,楊束盛出了一碗瘦肉粥,不消片刻,粥面便起了一層米油。
明新微昏睡到第二日下午才醒,躺在床上,身上蓋著兩床冬被,被子嚴嚴實實掖在脖子下,密不透風,臉色蒼白,傷口痛得再難入睡。
楊束把粥放到桌上:「醒了?餓嗎?」
瘦肉粥的香氣傳來,明新微的眸子裡多了幾分神彩,嘴裡想說了個「餓」字,卻空有嘴型,沒有聲音。
楊束鬆了口氣,只要還有胃口,便證明不算太壞,他又看了眼裹成蠶蛹的明新微,不自在道:「我去給你找找衣服。」
明新微貼身的細布衣服,基本被撕成布條做了繃帶包紮傷口,夜裡兩床棉被都蓋在了她身上,楊束在床邊的火爐旁坐了一宿。
至於那件軍中的棉外袍,吸了太多狼血,怕引來野獸,昨晚就被燒掉了。
楊束拿著一套葛衣出來,有點犯難:「沒有冬衣。」
尋常人家的冬衣都是可以典當的財產,哪裡能隨意放在獵戶歇腳的小屋呢?楊束自己習武,大冬天也只穿一件征袍,此時就是有心借她一件絮衣,也是不得。
「有一件也好,你放在邊上吧。」明新微縮在被子裡道。
楊束便把那套葛衣放在床邊,避了出去。
這山間獵戶的小屋,牆薄如紙,下無地龍,上無筒瓦,只是茅草覆頂,屋裡炭火也差,點多了煙塵太大,只能意思意思,因此並沒有多暖和。她躲在被子裡換了衣服,本想下地,但剛一揭開被子,就打了個噴嚏。
楊束在外間聽見,便說:「還是在床上吃吧。」
他撩開帘子進來,把粥碗端在手裡,有點犯難,他從來沒餵過人喝粥,手腳都不知該如何放才好。
明新微的右臂傷得極重,但左手無大礙,擁著被子坐起來,嗓子腫痛,勉強說了兩個字:「左手。」 聲音嘶啞,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但楊束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盡職盡責地坐在床邊,長臂一伸,一動不動地托著碗,讓她可以用左手喝粥。
明新微也覺得有點彆扭,低下頭不看他,一勺快過一勺地吃著,熱粥下肚,微微發汗。
「多謝。」 明新微把勺子輕輕放到空碗裡。
楊束收拾了碗筷,把剩下的金瘡藥放到床邊,道:「最好再換一次藥。」
昨日事急從權,他不得己上手處理了傷口,因為害怕有漏下的傷,連人家的抱腹
都給解了查看,無論按著什麼風俗,都是大大的不該,今日對方既然醒著,自然不好再逾矩。
明新微把那傷藥瓶子拿了起來,見上面畫了一株蠍子草。
「這是我師門中的密藥,對外傷有奇效。」 楊束搜腸刮肚地安慰了一句,「敷得及時,不一定會留疤。」
「多謝。」她抬頭道,「我自己換就好。」
楊束其實心裡很有些擔心,想再看看她傷得最重的右臂,便在離開之前轉彎抹角道:「你左手不便,一會兒右手的傷留給我來換吧。」
左手給右手裹傷不便,給身上上藥就方便了嗎?沒有鏡子,肩上的傷自己也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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