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沒用?」 楊束隨意做了個起手式,「譬如招式,要先在心裡『想』清楚了,才能動手習練,手上一遍,胸中百遍,才能勉強說會了,心手相通,融會貫通,才能說擅長。」
「擅長?」 她好似醉了,兩頰飛起的紅暈更盛,提高音量,帶著兩分傷心道,「我擅長做的,一直以來都做得很好的,就是做明家的女兒!」
她胸
膛起伏,鼻息咻咻:「一個所謂的才女,寫成詩詞文集,由我父親代為交遊。我曾見過我父親寫給別人的拜帖,說什么小女拜讀大作,只覺文華涌動,不似凡作,求指點一二,引以為此生大幸。你知曉這是什麼嗎?」
「這就是女子的前程。男子讀書,求官求名求利,這是前程。女子讀書,錦上添花,待價而沽,賣個好價錢,這也是前程。」
這類論調,楊束現在多少也懂了一些,但在他從小長大的價值體系的,這些都是不存在的,一些真心話難免脫口而出道:「什麼前程?男的戴著個丑得要死的蒼蠅腳,整日裡踩低拜高?」
他搖搖頭:「要我說,別管那什麼前程後程的,你不喜歡,不要便是。想做什麼,只管去做,若有誰不同意,你告訴我,我幫你打、呃,勸服他。」
明新微愣了愣,想了一會兒才明白楊束口中「男的戴著個丑得要死的蒼蠅腳」是指官員的飛天蹼頭,滿腔的郁懣如同被劃拉了一道小口,暢快的風吹進來,有些想笑。但只一瞬,又沉回亂麻般的思緒里不知所往,口中胡亂呢喃了一句:「真的可以嗎?」
「千真萬確!」 楊束撓一撓額頭,忽的站起來,從燈架上捏起那個酒盞,一口悶了,沖她致意了一下道,「願為驅使——說吧,你想做什麼?」
明新微覺得身前的紅泥火爐烤得她有些發熱,喉嚨發緊道:「可、可我論武,手無縛雞之力,論文,也不過紙上談兵。」
楊束認真道:「非是紙上談兵,貝州、立安山、東京,你總有妙計——」
明新微打斷道:「戰亂不過是一時的,長治久安的承平年月,哪有那許多危機,要什麼妙計?」
他不會勸慰人,亦不習慣同她爭論,只好換了個方向,笨拙道:「你檄文也寫得好,天下誰人不知道幸明先生?」
這話就更差得遠了,明新微道:「中書門下、圖龍閣里,多得是飽學之士,不過八股文章罷了,他們個個能寫得引經據典,寫個百八十篇不帶重樣的,有何稀奇?況且他們還多深諳為官之道,腦袋削得尖著呢,我自愧不如,望塵莫及。」
楊束張了張口,一時無言,忽然靈光一現:「還有——狼!你殺過一條狼,你還記得嗎?」
狼?
楊束隔著斗篷,輕輕扣住她右臂,正色道:「就是這裡,你還記得嗎——天禧五年的初雪夜,我找到你的時候,你握著匕首,手還刺在狼肚子裡,狼咬住你的手臂,滿身的血,也不知是你的,還是狼的。」
「我從來不知道,一個全不會武的人,也可以如此、如此——」 他如此了半天,笨口拙舌,也沒如此個所以然來,但她卻懂了。
他扣住她右臂的傷疤的手掌,隔著冬衣,也仿佛熔金的火焰般透過來,要燒起來,燙入心底。
此時,偏北風吹得小船搖晃了一下,沒栓緊的窗戶「嗑咄」一聲晃開了,漏進來幾片細小的雪花——下雪了。
一瞬間,天禧五年的初雪仿佛再一次落到了她身上,那種天地無人唯有自救,置之死地孤注一擲的勇氣,也在一瞬間席捲了她。染了她滿身的狼血,好似跨越流光百里,滲透髮膚,浸入她血液里,她感到戰慄,眼眶發燙,心潮起伏。
在風簾翠幕,富貴繁華的汴京,那些難以言說的委屈,不知何解的寂寥,無法表達的志向,好似被人赤裸裸地觸碰到了。
她低頭看著他扣住自己右臂的手,骨節分明,青筋隱現,忽然沒頭沒腦說了一句:「楊束,我回不去了。」
第95章
大理之約 「阿倫圖——它叫阿倫圖。」……
回不去了。她在心裡又默念了一遍。
楊束沒問她回不去哪裡, 明家?東京?女子難為的四方後宅?只是道:「回不去了就不回。你想去哪兒?我帶你去。」
「你?」
「是。」
這話舉重若輕,好似她說要買一顆蜜瓜, 他說順路幫她帶了就行。
她忽然起身推開船窗,細小瑩白的雪花掠過她的眉睫,深吸一口氣,便有凜冽的風帶著醒神發聵的清新氣息,直衝肺腑天靈:「多謝你,可惜別人是幫不了我的,我得自己走過去。
這些日子以來, 束手束腳被動等待, 表面風輕雲淡,內心的不平靜只有她自己知曉。她曾開解福雲說,要想清楚自己要什麼, 要成為怎樣的人, 不要依附任何人, 要獨自走向自己的人生,但這話又何嘗不是說給自己聽的?長恨此身非我有, 因而貪嗔痴怖,不得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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