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娘見這裡確實家徒四壁,覺得這辛先生是在指桑罵槐,但她也有自己的難處,哪裡帶得了一個拖油瓶呢?況且柳折枝把柳易兒的路是鋪好了的,他自己完全能活。
蟲娘道:「其實這大多數時候,易哥兒都應當去館裡跟他師傅學藝的,也就晚上回來睡一覺。他阿姊把拜師禮是繳全了的,等他出師,再孝敬師傅三年,就可以自己單幹了,但凡他自己不作死,如何不能活呢?」
明新微心想,如此說來,柳易兒並不算生活無著,那也就不會為了錢財說謊,鋌而走險去訛陳籍了。她越發覺得此間有隱情,於是問道:「不知柳娘子可留下什麼遺物?」
蟲娘只想趕緊將兩人應付了,敷衍道:「我們這等苦命人,人都死了,有點值錢的家當,俱都賣了換錢,哪有什麼遺物呀。」
「有!」柳易兒卻跳起來,衝進內室,抱出來一個竹篾小箱,「阿姊留下的紙張筆墨,我都留著呢!」
篾箱裡放了用過的毛筆、硯台、墨條,還有諸多花箋,有的尚是全新的,只畫了花卉圖案,有的則寫了字跡。明新微便按有字和無字的分了堆,再一一看起。
第108章
冬日絕筆 來世若為男兒身,也坐黃金白……
花箋上大部分是抄錄的詞句, 註明了詞牌、詞人,柳三變的詞占了不少, 個別句子還被單獨摘錄了好幾遍,可見原主人的喜愛。
明新微把柳折枝反覆摘錄的詞句挑選出來,排在一起。
明新微念道:「夫差舊國,香徑沒、徒有荒丘。繁華處,悄無睹,惟聞麋鹿呦呦。柳娘子喜歡這句?」
「是,她總唱!」 柳易兒打了個拍子, 「還有這句——驗前經舊史, 嗟漫哉、當日風流。斜陽暮草茫茫,盡成萬古遺愁。」 [1]
如今館裡船上,歌女唱的詞曲, 要麼糜麗, 要麼艷俗, 柳娘子喜愛的這份詞氣,確實少見, 難怪她反覆抄錄。
翻盡各類詞牌,明新微發現下面還有一些像是自己寫的詩詞,她心裡道一聲得罪,將其拿出來擺在桌上:「這些是柳娘子自己寫的詩詞嗎?」
柳易兒搖
搖頭:「我認字不多, 阿姊不和我說這些的。」
蟲娘在明新微翻到那些詩詞時, 便有些緊張, 澀聲道:「嗐, 胡亂寫著玩兒的,很多貴人就愛這個調調,還是別看了吧。」
明新微已經看到了, 初時還沒反應過來,不過片刻便「砰」一聲將其扣在桌上,什麼「猩紅一吐,玉露霏霏」,全是男歡女愛,滿目香艷。
蟲娘尷尬道:「我就說別看了吧。要我說,先生何必如何執拗呢?很多事情,過去了便過去了,刨根問底的,多不體面。」
明新微深吸一口氣,不行。
她一目十行,將那些歡好之語都劃拉過去,終於看見了壓在最下面的幾張花箋,上面應是柳娘子的自吟自況之語,她一一看來,多是愁語,心中已經有了些猜測。
最後,她手一頓,停在一詞一詩上。
一首填了半闕的《金縷曲》:
浮世飄零久。十年來、花燈常笑,燭淚難留。
昔日也曾爭榜首,哪堪為人消瘦?邀殘月、來澆新愁。
薄命不甘為下僚,問歸雁、北地淒涼否。恨悠悠,為誰剖?[2]
另外還有一首無題詩:
雨打漂萍隨水忙,明燈三千空一場。
丹心錯付應悔恨,苦海浮木哪能防
可憐夔州第一柳,折枝東京塵土旁。
來世若為男兒身,也坐黃金白玉堂。[3]
下面潦草寫了「冬日絕筆」四字。
高潔而自由的靈魂,在泥淖里覺醒,清醒著受苦,是最殘忍的事情。
蟲娘見她捏著花箋,愣在那裡,幾欲淚下,嘆口氣道:「我都說了,沒什麼冤情案子,讓柳易兒去和陳官人作對,這不是把這小子往死路上逼嘛?如果那位福雲女郎也是先生的手下,那就還請您高抬貴手,我們骨頭架子輕,可折騰不起的。」
「至於陳官人——」 蟲娘對柳易兒苦口婆心道,「就算我們拼了老命,這兇手也栽不到他身上去不是?」
若柳娘子是自戕,確實,翻遍大宋律例,也找不出能制裁陳籍的條例。
柳易兒也嗅到這轉折的氣氛,忽然如同被激怒的小獸,吼起來:「怎麼不是他?為什麼不是他?若他對我阿姊有敬有愛,恪守承諾,她怎麼會死?!」
柳易兒吼得撕心裂肺,小孩兒細細的脖子漲紅了:「我都知道的,他用鞭子打她,罰她,對她說好話,又說惡話,誇獎她,也罵她,讓她又哭又笑,是他用法術殺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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