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著吧。」 明二哥道,「我不知道互市按察使是個什麼官兒,但總不可能一輩子不回京吧?下次回來,帶點黎州特產,也給我嘗嘗鮮。」
船家又吆喝了一聲號子,再一次搖動風鈴。
明新微往城門口看了一眼,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又看了看明二哥的臉,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明二哥便笑起來:「去吧。」
明新微和楊束便上了船,站在船頭,衝著明二哥揮了揮手。
風帆揚起,槳櫓划水,號子喊了起來,客船緩緩離岸。
楊束見她仍舊不自覺往城門口看去,終究不忍心,開口道:「我們下次回來,或許可以在岸邊的茶棚歇歇腳。」
「茶棚?」
楊束便抬手指了指遠處角落一個不起眼的茶攤:「比如那個。」
明新微順著他的手望去,見那個茶攤確實簡陋,只有兩張條凳,但大多數人並不停留,只是買了飲子、湯茶解渴,便匆匆入城。唯獨有一人古怪,帶一頂竹篾斗笠,穿一身簇新的力夫短打,買了茶湯也不喝,只是占了條凳,一動不動,遙遙望著碼頭的方向,不知坐了有多久了。
明新微的視線很快模糊起來,她努力睜大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一點,奈何茶棚離得太遠了,她也沒有什麼超絕的目力,終究無法分辨那人是誰。那個戴涼帽斗笠的人,不知是因為同她對視,還是有什麼別的緣由,總之,很快便起身,沒入人流,消失不見了。
人這一生,總有一些不想不願也不打算問清的問題,就像明新微永遠不會去問,父親是否曾換下文士袍,穿了力夫短打,帶了竹篾斗笠,隱匿在善立水門外的某個角落,目送她乘船遠去。
她害怕他說是。
更害怕他說不是。
她只需要在心裡保留她想要的答案,就足夠了。
明新微離去後,岸上的明二哥剛準備往回走,便被一主一仆攔住了。
「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童六郎氣喘吁吁,惡狠狠地道。
明二哥牽了馬,繞過他:「你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你就是故意的!你不想我同蟬光同乘一船,所以才讓我去西水門碼頭撲個空,是也不是?」
「注意你的措辭。」 明二哥皺起眉,「蟬光也是你叫的嗎?」
「哈!我叫的是辛明先生,字蟬光,你懂不懂?」 童六郎不依不饒道,「你怎麼回事?我們當初用駱駝劫花轎,不是配合得很好嗎?你怎麼翻臉不認人啊?」
不提這個還好,提了明二哥的臉色更不好,偏偏童六郎還在他耳旁吱哇亂叫:「你知不知道,她當初在去陳州的船上,可是邀請了我一同去黎州的,我心心念念,好不容易才從應天府回來,怎麼能爽約呢?你倒好,不幫忙就算了,居然橫叉一槓子,你這是攔截掉了她的絕世軍師啊!」
明二哥終於停下腳步,用一種看白斬雞的目光打量了一下這「絕世軍師」,而後「嘖」了一聲,用一種是男人都受不了的表情皺眉搖了搖頭。
童六郎果然氣炸了:「喂,你在看不起誰啊!你們這些武夫,你不要以為光靠發達的四肢就能成事,腦子!腦子你知道嗎,腦子才是最重要的!」
可惜四肢發達的武夫明常松,早已和別人達成了同盟,只能愛莫能助,耳朵一閉,翻身上馬,跑遠了。
童六郎氣得原地蹦了一下:「不就是黎州嗎,不要以為我自己去不了!」 他轉頭沖乘風道:「乘風,你來規劃一下路線,占卜一下凶吉!」
明新微去黎州的路線規劃,要更複雜一點,她打算先回興仁府一趟,因此這才在五丈河乘船往東北走,這條河渠能直通梁山泊,中途下船,換馬可達興仁府。
抵達興仁府這日,正在寒食節後,清明之前。兩人買了祭品、紙錢,去了明家墓地。明家祖上是平原郡的望族,唐末動亂才遷到興仁府,因此在興仁府的「祖墳」也不算氣派,只是山里圈了一塊地,同隔壁的墓園還有些邊界上的糾紛。
打眼一看,明新微便知道老家的人已經來過了,墓旁的雜草清除得很乾淨,四周還培添了新土。她很快找到明家二叔的墓地,掛上紙錢,又將帶來的祭品擺上,沒有現殺的「三牲」那麼隆重,是些茶果、饊子、糖餅、清酒。
兩人各撒了三杯酒祭奠,而後明新微從懷裡掏出一冊藍色封皮的手札,起了火盆,沉默地燒盡了。火焰明黃的舌頭一舔,便將書皮上「竹里軒志」四個字舔去了一半,變得焦黑。
楊束忽然出聲道:「他是你真正的父親嗎?」
真正的父親?
她不知道楊束猜到了多少,只是道:「也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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