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贏胃中翻湧,渾身都疼,撐著車身,勉力爬起,掀開帷幕。
雪中,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立於馬前,清俊又充滿野性的臉上是故作的恭敬和謙卑,卻難掩桀驁與嘲諷。
他一雙黑眸緊緊盯在姬贏身上,見他下車,上前一步攙扶。
姬贏心知方才他是故意的,下意識向後躲。
可手腕卻被人一把攥住。
那力氣實在太大了,對於那時虛弱的姬贏來說實在掙脫不開。
他不敢讓對方看出自己的身體有恙,硬著頭皮拖動著虛軟的腿,低著頭,下馬車。
可縱使他再謹慎提防,還是沒防住。
腳即將落地時,那少年忽然撤了力道,故作不經意地往後退了一步。
於是,他就這樣拖著病軀,重重摔在了落了薄雪的堅硬地面,滿身麻木,那瞬間,他幾乎沒感覺到痛,只有茫然。
「公子恕罪,」那少年懶懶散散地說:「這路太滑,我沒接住。」
姬贏沒吭聲,他撐著地面,慢慢爬起,拍拍身上沾的雪,對少年行了個禮,道:「多謝小將軍。」
說罷,他轉身,腳步緩慢地向著府門走去。
府門關著,他抬手叩門,那時他的身體已經差到了極致,只靠一口氣挺著。
他不想讓人看見自己彎下脊樑,於是站得筆直如松。
只是,一滴屈辱的淚還是砸在了雪裡。
門開了,他邁步,將那滴淚踩在了腳下。
大病一場。
他在榻上躺了一個月,那個時代,一場風寒都能要了人命,他不知自己是怎麼挺過來的,只知道自己昏昏沉沉,渾身疼痛難忍,他睜著眼睛時,仿佛看見了鬼門關,閉上眼,又噩夢連連。
等到他病將痊癒,本就瘦弱的身體更加消瘦,下巴都瘦出了尖。
秦穆公派人送了許多東西過來,也親自來看過一回,拉著他的手,安撫了一番。姬贏看得出他的真情實感,若是自己病死秦國,穆公才真是得不償失。
等到他病癒,就立刻差人去回稟穆公,當天午時,穆公就來了質子府,身後跟著夫人伯姬,姬贏從塌上起身,正要行禮,被穆公攔住。
他笑著說道:「痊癒便好,後日寡人在宮中設宴,公子定要前來。」
姬贏正要說話,看見了穆公身後的少年。
那少年一雙眼正肆無忌憚地打量他,漆黑張揚的眸子裡似乎閃爍著某種惡意和算計。
想起那夜的驚險,他下意識抖了一下,這一下被穆公察覺,連忙詢問道:「身體依然不適?」
姬贏垂下眸子,謙卑道:「並無不適。」
他張張嘴,口齒間咬字有些艱澀,他說出了那個名字:「圉,定當赴約。」
穆公很滿意,又說了些好話,真如一個長輩那般,他安靜聽著,偶爾捧一捧,做足了寄人籬下該有的樣子。
等穆公終於離去,他精神已經疲乏不堪,躺在塌上閉目歇息,連呼吸都有些急促。
忽然間,他呼吸一頓,睜開眼,轉頭,看向房內。
一道身影站在榻前兩三步的距離,一雙眼睛正看著他,不知在想什麼。
他那時實在虛弱,方才心神已經全部耗費在對付穆公上,此時竟然忘了偽裝忘了偽裝自己該有的從容與鎮定。
他猛地坐起身,撐著榻向後躲,警惕地望著那個留下的少年。
他那時並沒注意自己的儀態,後來想起,大約應該像是被貓盯上的雛鳥,茫然,愚蠢,無力反抗。
他面色蒼白,看著那少年,戒備著,一句話也不說。
少年若有所思看著他,少頃,輕輕勾起唇,譏諷道:「你真是同你父親一般膽小懦弱,君主如此,晉遲早會被秦國馬蹄踏平。」
姬贏並不在乎晉是否會亡,也不在乎誰會做齊桓公後的第二位霸主,他只想活著。
他看著少年一步步走近,手中緊緊攥著自己的白衣。
少年信步走到榻前,抬手,緩緩探向他稚氣的臉頰。
姬贏已經避不可避了,他閉上了眼睛。
「嗡」
一陣蜂鳴在耳側響起,姬贏霎時睜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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