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贏仿佛沒聽見,那無頭的身體晃悠到了面前,他將頭放了上去。
老頭兒有了腦袋,頓時更加氣焰囂張,立刻換上了一副扭曲鬼臉,鬼氣森森向姬贏張開血盆大口。
而下一刻,他就看見了走在一旁的黑衣擺渡人。
血盆大口尷尬地停滯在空氣里,靜了一瞬,他若無其事地轉身,輪起羅圈腿,一溜煙就沒了影。
姬贏眉眼盈起點點笑意,道:「將軍還是如此,令人害怕,也令鬼害怕。」
夏侯汋腳步微頓,側身看他,問:「我也曾令你害怕過嗎?」
初秋的薄露落在他柔軟的發梢,姬贏搖搖頭,又點點頭,他低聲說:「你總是戲弄我,初相識時,我很怕你。」
月色如霜不粟肌,月光如水不沾衣。
醫生那張美好得不忍多看的臉,只有月亮忍心輕輕觸碰。
夜色微涼,夏侯汋脫下風衣,披在了醫生的肩頭。
挺拔的身姿微微俯下,凝視他的眼眸:「我能聽一聽嗎?關於你與我、我與秦,秦與晉,還有……你為什麼成了這副模樣。」
……
那真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姬贏想。
肩頭單薄的白色襯衫上壓的重量沉穩,踏實,阻隔了微涼的空氣。
他抬起蒼白消瘦的手,扯住衣襟,輕輕攏了攏。
「要從哪裡說起呢?」姬贏垂眸自語道。
夜已深了,繁華都市的大街上已經沒什麼行人,只剩下些遊蕩的鬼怪。
夏侯汋並未催促,兩人順著空曠的大街前行,路燈已經熄了,月夜靜謐,照著周圍已經打烊的商鋪,風將一兩枚紙錢吹過街頭,有幾分寂寥的陰森。
道路一側,有戶人家忽然開了燈,昏黃燈光薄薄灑落,穿透冰涼夜幕。
姬贏恍惚想起了千年前的光陰,悠遠、泛黃、混著血腥與沙塵的氣味。
「公園前651年,晉獻公過世,諸公子爭位,晉國大亂。」姬贏緩緩說道。
他還是決定從這裡講起。
後來他曾多次翻閱史書,找尋關於自己存在過的蛛絲馬跡,都失敗了,就連他曾無比恐懼的那個人,也只著墨寥寥數筆。
「後驪姬、奚齊先後被殺,早年因驪姬之亂被迫出逃翟國的公子重耳與出逃梁國的公子夷吾成了晉國下一任王位的候選。」
夏侯汋轉頭看他,醫生驚絕的面容在月下顯得有些淡漠。
他的聲音低緩悅耳,與清冷月色碰撞出了些微的冷,他在說著那段他看過無數次的歷史,以親歷者的身份。
夏侯汋開口道:「秦穆公想扶持一位新君,派公子摯去對兩位公子試探,重耳婉拒,而夷吾大喜,並許諾秦國河西五城以報答秦國,後又食言。」
「這是夷吾的第一次食言,」姬贏說出這個名字時,臉上毫無波瀾,語氣平穩地繼續道:「夷吾繼位後,稱晉惠公。穆公雖因夷吾的出爾反爾大為惱火,卻也無可奈何。直至前648年,晉國大旱,百姓餓死無數,走投無路的夷吾派慶鄭去秦國借糧,而秦穆公卻並未計較前嫌,借糧給晉國,解救晉國百姓,天下大譽。」
「無獨有偶,兩年後,秦國也遭遇天災,向晉國借糧,夷吾又一次耍了秦穆公。」夏侯汋道。
「嗯,這是第二次。」姬贏頷首道:「非但不借,他還派兵守在兩國邊界,想趁機攻打秦國,秦穆公扶持夷吾,本是因為他不如公子重耳賢德出眾,好對付,反而被他連著擺了兩道,遂怒而迎戰,三戰三勝,最後在晉國腹地韓原決戰,秦穆公活捉夷吾回秦。」
夏侯汋低聲道:「這些我都知道。」
姬贏斂眸道:「後穆公放夷吾回晉,夷吾送其子到秦國為質,這是你與我的開端。」
夏侯汋有些意外:「你是太子圉?」
太子圉,父親是晉惠公,母親是梁國公主,倒是與醫生先前的說辭對上了。
圉,為牢獄之意。
招父在其未出生時曾為他卜卦,說他日後會被囚困於圉,故以這個字為其名。
姬贏搖頭,他抬眸,看向將軍,輕聲說:「我確實去秦國做了質子,在那裡,我遇見了將軍。」
夏侯汋輕挑起唇,道:「那你說說,我如何令你害怕了?」
姬贏淺淺笑了聲,繼續抬步順著街道向前走,道:「我初到秦國時,是十歲,對秦國的一切都很害怕,縱使穆公以上賓禮相待,我依然牢記,自己是去做質子的。」
初到秦國時,他戰戰兢兢,因下人一句高聲而心驚,因風吹過大殿的呼嘯聲音而膽戰,夜裡睡覺,他都不敢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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