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眼皮的日光泛著薄紅,我想起了大紅狗。
我小時候那個年代沒什麼娛樂活動,交通也不便利,不像現在,想去哪兒飛機高鐵一會兒就到了,打開手機就能看見電影、看新聞。
我那時候,村子裡最熱鬧的事兒就是有外來的班子唱大戲,高高的台子搭起,穿得大紅大綠的人站在上頭,濃妝艷抹,臉跳白,眼卻黑,大紅的嘴唇一開口,鑼鼓震天響,開口就讓人哄堂大笑。
說哄堂大笑不是因為別的,是因為這「戲」里二人逗唱有些是粗俗的,用最直接的倫理、髒話去逗人笑,聽得人臉紅又彆扭,和我在那山里聽的是兩樣兒。
可即便如此,這也是個功夫活兒,台上的人吹拉彈唱都要會,刀槍棍棒都會耍,跟頭從頭翻到尾不帶歇氣兒的,所以我人小聽不懂那些大人笑什麼,可也看得津津有味。
村里一年都會來幾次這樣的戲班子,是村里請的,花了錢的,人免費看,都樂樂呵呵,是難得的娛樂活動。每到那時候都會有小攤販跟著過來,賣燒烤的、瓜子兒的,香味兒和油煙傳得滿村頭都是,讓人止不住咽口水。
那天我搬著小板凳兒坐在奶奶旁邊兒仰頭看戲,村里大多數人都來了,還有林場、鹿場的人大老遠趕過來,擠擠挨挨抻著脖子往台上看,樹上都有不少人,奶奶在村里地位很特別,所以我們跟著坐在前頭。
可我的心思不在台上,只覺得那燒烤的香味兒可勁兒往我鼻子裡鑽,嘴裡不斷咽口水,屁股下邊長草一樣,坐不住。
奶奶斜我一眼,將菸袋鍋子往小馬扎沿兒上磕了磕,笑呵呵罵道:「你個饞貓兒。」
我眼巴巴看她,見她從花布的兜里掏出了十塊錢,我當時那個開心啊。
人總是越長大越不容易高興,越難滿足,現在想想,我從小到大二十多年時光里,再沒有比那一次更加純粹的心滿意足和幸福的時候了。
只是因為那十塊錢奶奶告訴我,剩下八塊錢給她拿回來。
那時候的物價低,燒烤也便宜,那兩塊錢能買上兩根火腿腸或者一串毛蛋,又或者幾塊豆板。
那時候很少單單賣肉串的,一般都是誰家殺豬宰羊了,把肉拿去,讓燒烤攤主串號烤。大夏天的,一群人圍著吃串喝酒,熱熱鬧鬧的,遇上有帶小孩兒的,或是熟悉的小孩兒,一般都會直接給上一大把,肉串兒是純用炭烤的,肉串上泛著誘人的油花兒,咬一口滿口都是香的。
或許是因為美好童年記憶的濾鏡,雖說東北燒烤聞名全國,可我再也沒有吃到過那麼好吃的燒烤了。
我牢牢攥著那十塊錢,生怕丟了,在村里小孩兒羨慕的目光里,兩腿倒騰得迅速,向著那香噴噴的燒烤攤跑。
跑過一圈兒吃串喝酒的老爺們兒旁邊,有人喊了我一聲。
我停步往那撲棱蛾子圍著的老燈泡照出的昏黃光影里看,見一個鄰居大叔光著膀子沖我招手。
我乖乖巧巧叫了聲叔,他招手讓我過去,那隻蒲扇大的手往桌子上一抓,抓起一大把肉串,塞進了我的手裡。
自己串的肉串都實在,鐵簽子上頭一塊肉比現在某些地方賣的一串加起來都大。
我有點害羞,可又實在饞,人情世故地扭捏了一番,高高興興接了。
手裡已經有東西了,我就沒再往燒烤攤位走,往回走了幾步,走到了人群後邊,特意把手上的簽子數了數,一共有八串,這對一個嘴饞的小孩兒來說,簡直是一筆天大的財富。
肉串上的油順著鐵簽子滑下,沾了我滿手,我也沒在意。找了個沒人的樟子樹下蹲著,聽著喜氣洋洋的唱戲聲,我小心翼翼咬了一口肉。
還有點燙嘴,我吃得很慢,不忍心就這麼快吃完了。
鑼鼓嗩吶響得熱鬧,說話起鬨聲兒也吵吵嚷嚷,夜貓子、蟈蟈兒、蛙鳴與不知名蟲子叫聲的背景音,編出了大興安嶺的夏天。
我的餘光好像捕捉到了一抹紅,沒有太多燈光,只有月色觸及的樹下有輕微的枯枝折斷聲。
我咬著肉串不經意轉頭,看到了一隻大紅狗。
它就站在月色里,距離我只有五六步,可好像沒人注意到它,紅色的皮毛,黑色的爪子,有一條粗大毛茸茸的尾巴,漂亮得令人驚訝。
我連吃燒烤都忘了,眼睛滴溜溜地看它,不敢動,怕它跑了。
我就說有大紅狗,奶奶非是不信。
它站在一棵楊樹下,側著頭看我,安安靜靜的,像是不怕人。
嘈雜的背景音里,鄉村清澈月色氤氳下,我小心翼翼動了動,蹲著向它挪了挪。
它沒動。
我就又往它的方向靠近了一點。
我一點一點蹭著,奶奶納的鞋底在地上發出輕微摩擦聲,那隻大紅狗始終這樣靜靜看著我,沒有離開。
到了幾乎只有一米距離時,我屏住呼吸,語氣輕軟,討好地叫它:「嘬嘬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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