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古達木垂著眸子,手上動作沒停:「你什麼也沒對我說過。」
他語氣平靜,但能從中聽出一點控訴。
蘇讓月笑笑,說:「我的店裡,有很多以前的老物件兒。」
他組織了一下語言,說:「你知道的吧,那些因為缺錢,把自己珍貴的東西送進當行,而我們最多會給保管六個月時間,超出六個月未贖,那件東西就會屬於當行了。」
阿古達木應了聲:「嗯。」
「一般的流當品我們都會自己處理,或是交託拍賣,或是送給朋友、留著自己用,但還有一部分,是寄託了主人執念和想要贖回的意願的。」蘇讓月緩緩說:「我們不會對外售賣,就一直妥善保管著,過了幾十年、上百年,它們一直在那裡安安靜靜等著,我每次翻開記錄的冊子時,都會覺得它們很孤單。」
阿古達木斂眸說:「你是不是覺得,我也像其中一件,等著人把我贖走。」
蘇讓月笑起來,摸摸鼻子,說:「有點。」
他將頭靠在阿古達木的肩頭,說:「我本來不相信那些東西會有人回來找的,直到那天我遇到了一位姑娘,她跟著夢來到了我的店裡。」
蘇讓月說:「我開始相信夢,因為夢裡的一切都在現實中得到印證,我開始相信我是岱欽,因為你愛他。」
阿古達木微怔,側頭看他。
蘇讓月睜開眼睛,看著天上掠過的飛鳥,說:「因為我希望你愛我。」
「那天晚上,我做了個夢,」他輕聲說:「我夢見大雪漫天,覆蓋草原還有那座未填埋的墓,那位蒙古王公喝醉了,潦倒又孤獨,他和我對視著,對我說嫁給我吧。我知道,那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阿古達木把花環戴在了他的發上,端詳了一會兒,望進他的眸子,說:「我愛你,謝謝你把我從夢的手裡贖出來。」
蘇讓月笑了起來,他安靜了一會兒,遙望著遼闊的山崗和與大地極近的雲彩,忽然說:「你知道岱欽為什麼喜歡跑馬嗎?」
阿古達木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說:「他喜歡曠野的風和自由。」
蘇讓月搖搖頭,指著落在山崗上的巨大雲朵,說:「他希望帶著昂哈跑到山頂,藏進雲里。」
阿古達木眼瞳震顫,手指緩緩收緊。
在他從前無限輪迴的夢裡,他總是夢到自己和一個少年在草原上跑馬,他始終望著那個人的背影,看他在原野疾馳。
他只在意自己的速度,但並沒有注意過那個人為什麼要一直向前跑。
他明白,蘇讓月是岱欽,岱欽是蘇讓月,所以他能給出這個答案。
跑到山頂,藏進雲里,只有他們兩個人,可以在雲里擁抱、相戀,不會被別人看到。
夕陽西下的時候,牧民開始驅趕牛羊回家。
兩個人躺在草地上聊天,蘇讓月抬起手做了個兔子的影子,卻輕而易舉接住了草原的夕陽,陽光透過指縫,把手照得透明,橘黃色活潑的影子,仿佛時光穿流而過。
阿古達木聽著時間一點一點流逝,他們的七日之約就要結束了。
他想讓蘇讓月留下,留在草原,可他知道,那是極度自私的、不可能的事。
他伸出手,學著蘇讓月擺了個兔子的手勢,拇指和食指捏成的兔子嘴巴與蘇讓月的輕輕相碰,問:「你在想什麼?」
蘇讓月眯著眼睛,望著紅彤彤的指縫,說了句幼稚的話:「你說夕陽是從哪裡照來的?」
阿古達木起身,拉他起來,笑著說:「我們去追追看?」
蘇讓月沒明白:「追太陽?」
阿古達木點頭,年輕熱烈的眸子盯著他,說:「嗯,追太陽。」
蘇讓月彎起眼睛,借力站起來,一旁吃草的馬抬頭看他們。
蘇讓月爬上了馬,阿古達木利落地坐在他的身後,環住他的腰,馬鞭揚起,駿馬嘶鳴,沿著河流的方向向前跑去。
他們騎著馬在草原上追逐夕陽,一直追趕著天光收斂的方向,曠野的風從蒙古袍的衣擺掠過,草原遼闊寬廣,包容著他們的年華和自由,馬鞭聲響亮,放逐著肆意的靈魂。
他們追到了星空升起的地方,馬停在空曠的原野。
兩個人抬頭望著墨藍天空,蘇讓月靠在阿古達木堅實滾燙的胸前,看著夜空中一閃一閃亮起的星子,輕聲說:「你不要再孤單了,阿古達木。」
姑姑已經厭倦了替他看店的日子,她沒想到蘇讓月一去這麼多天,中間打了好幾次電話都沒有把他叫回來。
蘇讓月剛回來,她連忙抱著小狗崽跑路了。
窗上的小烏龜被姑姑翻了個殼兒,四爪朝天可憐巴巴地划動。
蘇讓月把它翻過來,打量著自己的店鋪。
他只去了不到十天,卻感覺過了一生一世。
日子回歸了平靜,他坐在店裡等待著客人上門,就短暫忙碌一下,然後回老宅倉庫,拿著冊子一一對照認識上面的流當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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