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贏那深古銅色的皮膚上被太陽曬得熱辣辣,燙手。
裴贏把柴堆好,放下斧頭,走到水缸邊。
莊戶人家,倒也沒那麼多講究,要是平時,裴贏拿起瓢,滿滿當當舀出一瓢水,從頭頂往下一潑。
水清又涼,頃刻解了他身上的炎熱,他抬手抹了把臉,剩下半瓢往自己肩上潑。
水珠兒淋淋瀝瀝濺在腳下黃土上,暈深了這片土地,水流染透了他身上的白褂子,還有底下挽起褲腿的黑褲子。
短暫的冰涼里,一陣兒軟和和的觸感在他肩上一碰,很輕,好像是根手指頭。
裴贏身體一僵,低頭望向身旁投過來的影子,瘦瘦弱弱的,帶著沙子的風一吹就能把他吹跑似的。
他慢慢緊抿起唇,沒吭聲,手就垂在一邊兒。
小啞巴不會說話,也不吭聲,這院子裡就剩下蛐蛐兒的叫聲了。
那手,慢慢貼上了他裸著的肩頭,溫熱粗糙,輕握著,緩慢磨蹭,那小啞巴離得近,裴贏分不大清吹過來的是風還是他喘的氣兒。
總之,是燙的。
那手一路順著他的肩頭,跟著肩上的水,滑向了他充滿蓬勃力量的脊背。
隔著衣裳。
裴贏忽然抬手,猛地抓住自己順著肩膀往下滑的衣裳,彎腰舀起一瓢水,豁然轉身。
那站在他身後的人驚住,沒反應過來,仰頭瞪著大眼睛望他。
那瓢水順著小啞巴的腦袋兜頭倒了下去。
烈陽照著那清澈的水,嘩啦啦的水珠四濺,裴贏面色冷肅地盯著面前的小啞巴。
看著他臉色微紅,閉緊眼睛,水珠敲打在他捲曲的眼睫上。看著他粗布的衣裳濕了大片,仰起頭,張開了乾燥的嘴唇。
趁著那水沒流干,他爭分奪秒咽了幾大口。
而後,小心翼翼睜開眼。
裴贏冷冷瞪他一眼,沒說話,抬步往窯洞門口走。
進了屋,隔著敞開的窗往外看,那小啞巴傻還愣愣地站在原地,扭頭看他的門。
裴贏在窯洞裡的陰影處站著,銳利的眼緊盯著那個身影,手輕攥著。
隔了那麼幾分鐘,小啞巴挪動步子,轉過身,向院門口的方向走去。
腳步聲漸漸遠去,鐵門一聲輕響。
裴贏垂著眼睛站了好一會兒,才抬步出去,把水缸蓋好了。
夜裡鄰里鄰居又湊在一塊兒諞閒傳,村東頭的李老漢開始張羅相親了,結婚三十年的婆姨才下葬沒半個月,他就換新衣裳、修窯洞準備相親。
裴贏扛著鐵掀路過的時候,幾個姑娘婆姨偷偷看他,一個大姑娘紅著臉叫他:「裴贏,你家那西瓜該熟了吧?」
小啞巴也在,坐在爸媽身旁的土道上,跟著眾人一塊兒仰頭看他,眼睛透亮。
裴贏打他面前過,走過時小腿碰著了他並起的膝蓋,卻沒看他,悶著頭往前走,就像沒聽見那些人說話一樣,眨眼走到了坡下轉彎處。
「你和他個憨溜不幾的搭話做什?」一男人笑道:「他不愛說話哩。」
剛說話的那大姑娘害臊了,臉紅彤彤的,梗著脖子說:「他比你們都強哩。」
細碎的人語被甩在身後頭,裴贏一路沿著坡向下,往自己的瓜地走。
黃土高原上不愛下雨,漫天的星星嶄新嶄新倒扣在一道道樑上,星河下人影在樑上走著。
裴贏預備這些日子就住在地裡頭,瓜已經要熟了,不能馬虎。
到了地裡頭,瓜地一片寧靜,他往裡頭看了一圈,鑽進棚子裡,躺下了。
只是他這個時候還睡不著,透過棚子門口閃的縫兒看天上的星星,蛐蛐兒就在他耳朵邊上趴著叫,一會兒一下,他也懶得理會。
灼熱有力的身體躺在乾草上,他豎著耳朵聽著外頭有沒有異常響動,時間一點點過去,或許耳邊的蛐蛐兒催得他困,他打了個哈欠,閉上了眼睛。
也就剛閉上眼沒多久,還沒睡實落呢,他忽然聽見外頭有腳步聲。
輕飄飄的,就像踩著他頭頂過去似的。
他悄無聲息睜開眼,握起手邊的鐵掀,彎腰從棚子裡走了出去。
星夜明亮,棚子門口果然站著個人。
穿著藍的粗步褂子和黑布鞋,文文靜靜的站在他面前,怯生生看他。
裴贏四下看看,確定就他自己,皺眉瞪他:「又來偷瓜?」
小啞巴「啊啊」了兩聲,細聲細氣,聲兒很小,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虛,尾音兒彌散在發涼的夜裡,往人心尖兒上勾。
裴贏不知道他什麼意思,冷聲冷氣地說:「你來做什麼?」
小啞巴望著他,抬手比劃,又從嘴裡不斷做口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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