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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啞巴額發濕漉漉的,躺在地上喘著氣,沖他說話。

小啞巴在月明里,裴贏看得清楚。

他在說:「我不願意。」

裴贏抿起唇,渾身的熱血在他平靜的注視里漸漸冷了。

夜色空落了下來,裴贏坐在原地許久,開口時聲音冷得結冰,他嘲弄道:「是我弄錯了。」

話音落下,他起身,出了棚子。穿好衣裳,提好褲子,背仍挺直,頭昂著,沒低下去。

裴贏不再去西瓜地了,任由賊偷,偷能偷幾個?他不心疼。

他悶在家裡頭幹活,劈柴、石輦一圈圈轉,從早轉到晚。

小啞巴來了好幾趟,被他關在外頭,好臉色沒給他一個。

人家不樂意,他也不是死纏爛打的人。

晌午太陽高又曬,他坐在院子裡抽菸,小啞巴站在大門外看他,抓著鐵門,眉頭和臉一起皺著,像是坐牢一樣,眼巴巴看著他。

他面色冷硬,不過去開門,也不吭聲。

他心裡亂,他摸不著小啞巴的心,他偷偷看了他那麼久,沒見他一個回頭。

多少回迎著面走,他特意放慢步子,想讓那小啞巴多少留意他一下,都沒有,小啞巴看不見他。

而他得著人家一個笑臉就失了分寸,把人拐炕上去了,現在想想,人家或許也不願意讓個男人弄。

身上被太陽曬得發疼,心裡也燒得慌,他站起身,小啞巴立刻「啊」了聲叫他,裴贏卻沒看那邊,他轉身,回了屋。

小啞巴有兩天沒來了,裴贏心想估計以後也不會來了。

裴贏上大隊裡打了個電話,聯繫上了城裡收西瓜的老闆,讓他明天過來收西瓜。

老闆那邊明天有事,得晚一天,就是後天。

晚一天也沒什麼,不打緊,裴贏應了。

村長很喜歡他,笑著用那被菸草熏黃的手拍拍他的肩,說:「又是個豐收年,能賺不少吧?」

裴贏沒應聲,只說:「我留兩個給你送過去。」

他不會說話,但很會打理關係,村長立刻笑起來,沖他使了個眼色,說:「我家那女子盼著哩。」

裴贏悶頭喝茶水,當沒聽見。

夜裡開始颳風,一刮颳了一整天。

裴贏坐在屋裡,看著外頭的黃土漫天,天被遮得嚴嚴實實,昏沉沉的。

他心裡不安穩,總覺得焦躁,看著天色不對,聽廣播天氣預報,說今天有雨。

下雨倒是不打緊,就是怕別的。

晚上他睡不著,躺在炕上豎起耳朵聽著外頭的動靜。

點鐘的時候風稍微小了點,雨沒下下來。

裴贏右眼皮直跳,翻了好幾回身,快十點鐘的時候,外邊有了響動。

一片簌簌的聲兒。

裴贏心裡一驚,翻身坐起來,跑到門口推門看。

一粒鵪鶉蛋大小的冰砸在他門口,濺起老高,砸在了門口的缸上。

院子裡,一片白花花的冰雹密密麻麻落下,砸得叮叮噹噹響,他的腦袋裡嗡的一聲響。

菜園裡的白菜葉子被砸斷,他也沒空去管,披上衣裳,翻著一個斗笠,跑出了門。

雨水和冰雹把黃土路弄得泥濘不堪,他穿著的布鞋踩進入,腳腕上都是泥,鵪鶉蛋大小的冰雹生生砸在身上,疼也顧不上。

他飛快往自己的西瓜地跑,他心裡其實知道去也晚了,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西瓜被冰雹雜碎,看他一年的心血被雨沖走。

他們這些人,看著老天的臉色吃飯,老天笑臉,他就有飯吃,老天的臉變一變,這一年就白幹了,賠得半點不剩。

那二里路他跑了多久,也忘了,中間冰雹停了一陣兒,到的時候又下得厲害。

他的腳步慢慢停下,停在高處的土坡。

冰雹仍在噼里啪啦地砸,地裏白花花一片。

白花花一片的地裡邊,有個人影。

他望著那個瘦瘦弱弱的人影在地里跑,懷裡抱著瓜,踉踉蹌蹌跑著,把瓜塞進那個棚子裡。

他跪在地上扯西瓜秧,扯下西瓜,抱起兩個,就飛快往棚子裡跑,冰雹砸在他的身上,他也沒慢下一點。

裴贏的心臟好像被什麼東西捏住了,有點透不過氣,酸澀一路湧上了喉嚨。

他邁開步子,順著土坡滑了下去,衝進地里,悶頭摘西瓜。

三畝地,他們摘不過來,可摘一個是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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