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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沉默後,順桓帝揮了揮手,示意除崔羌之外,眾人皆退下。

崔羌身姿不動,神色如常,似是早對這一幕有所預判。

果不其然,順桓帝命汪直匆匆取來一隻瓷碗,碗中盛滿清水,那水面在燭火映照下泛著波光。

順桓帝與崔羌各自刺破指尖,殷紅血珠滾落,滴入碗中,剎那間,血水相融,再不分彼此。

見此景,順桓帝心中愈加複雜難辨,疑慮似被證實,更對李氏一族的膽大妄為憤怒有加。

而崔羌面龐始終無波無瀾,仿若眼前這場關乎身世,關乎皇權的滴血認親,不過是尋常瑣事。

「李氏之人,竟害朕的皇嗣流落在外!」

崔羌似洞悉順桓帝心思,順勢而言道,「陛下,此事辱沒皇家尊嚴,更危及社稷根基,臣深受皇恩,願親自動手處決太子,替陛下除此大患。」

殿內燭火搖曳,映照著他冷峻鋒利的面龐。

此刻正是他表明忠心,博取順桓帝信任的契機,亦是斬斷朝堂紛擾之舉。

是以他於御前跪地,語調不疾不徐,沉穩且淡然。

「臣從始至終所求,並非浮名虛利,臣生在大澧,長在大澧,唯願不過朝堂清明,江山穩固。臣絕不讓皇室蒙羞,陛下但請放心。」

順桓帝久久凝視著他,似在探其所言真假。良久,那緊繃的神色稍緩,順桓帝微微點頭應允,「既如此,你且去辦吧。」

第63章

皇城的地牢,即是深藏於繁華之下的陰冷,鐵柵欄鏽跡斑斑,地面潮濕,散發著霉味。

角落裡堆放著一些破舊的稻草,穆翎蜷縮在那昏暗之中,那是唯一可供坐臥之物,卻早已被濕氣侵蝕得失去了原本的柔軟。

看守的獄卒無奈搖了搖頭,似在遺憾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竟一朝淪為了這階下囚。

往昔的風光霽月不復存在,繁華也盡成過眼雲煙。

刺鼻的霉味混合著四周滲出的血腥氣息,絲絲縷縷鑽進鼻腔,穆翎緩緩睜開了眼。

牢獄中,時光仿若被寒霜凍住,遲緩得近乎停滯,唯有那扇狹小且高懸的窗,透進一點外界痕跡。

他抬眼望著窗外,眼眸中仍透著一絲往昔未泯的澄澈。

蒼穹拋下飛雪,穿過鐵柵,飄進裡頭來。白雪聖潔乾淨,闖入這滿是污濁之地顯得如此格格不入……

穆翎看得入了神。

他緩緩抬手,接住雪花,涼意瞬間從掌心沁入身體,未等端詳,那雪花已化作一滴水珠,順著手腕滑落,消逝於暗中。

他勾唇一笑,他的人生又同這白雪有何區別呢?

皆是曇花一現,轉瞬即逝。

往昔身為太子,他盡享尊榮,宮中上下對他的阿諛奉承,關懷備至。還有母后那真假難辨的慈愛和關懷,皆如夢幻泡影。可即便知曉背後藏著秘密,知曉自己不過是權力棋局中被擺弄的一枚棄子,他心底深處,卻仍殘存著幾分留戀。

他清楚,父皇一旦知曉真相,自己的死期必然迫在眉睫。

只究竟是被賜下毒酒,在這牢獄中死去?還是被押赴刑場,和李國公一樣在眾人唾棄圍觀下血濺當場?種種結局在腦海中輪番閃現,他不敢深想……

本就被病體纏身,孱弱身軀再禁不起半分摧殘,穆翎如今更是形銷骨立。

不間斷的咳嗽聲在幽靜中迴蕩,意識在混沌邊緣徘徊,朦朧間,隨著獄卒的恭敬行禮,一道熟悉的身影仿若穿越層層迷霧,緩緩映入眼帘。

這樣的場景,他已經見過許多回了。

初見時,那人白衣勝雪,翩然若仙,恰似春日暖陽下的一樹梨花,如此美好。尤其是那雙桃花眼,仿若藏著春水,勾人心魄。他只一眼,便覺心尖輕顫,一顆石子墜入平靜心湖,泛起層層旖旎漣漪。

太和宮殿前,那人卻一襲黑衣官袍,於白雪皚皚間走來,舉手投足間盡顯矜貴。那時的他,滿心以為這人不過是追名逐利的凡俗之輩,卻不知,那人本就是天潢貴胄啊。

此後無數個夜裡,夢中總有這道身影,穿過幽微夢境,帶著往昔的假意溫柔,或是如今的疏離冷漠,一次次向他靠近,似要將他從這無邊夢魘中解救,又似要將他拖入更深的漩渦……

而此刻,眼前緩步走來的身影,與記憶深處,夢境之中的畫面嚴絲合縫地重疊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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