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在這裡的好日子到頭了。
他無法保護大祭司的家人,也無力再帶領家族死灰復燎。最後,塔齊歐做了一件他初來乍到時大祭司正在籌備的事情——鐫刻銘文。
為了不讓這隻人類被遺忘,他將自己這些年來的工作成果悉數記錄在雕像上,同時附了一道詛咒:「毀之者,其子不得善終,身心俱焚,永世不見天日。」
到頭來,雕像還是被毀了。
正如沙灘上的一串腳印,被洶湧的歷史海浪一筆勾銷。而那道詛咒也反應驗到他自己身上。當人們再提起他時——
「那位法老的表親啊……做過一些好事,也犯過一些罪狀。後來隻身一人回到底比斯,自此音訊全無。」
「他叫什麼名字?」
沒人說得上來。
※
另一邊,底比斯市長家。
一個慈眉善目、打扮樸素的男人正獨自坐在小桌前,邊吃飯邊辦公。密密麻麻的埃及字符看得他頭昏腦脹。
這麼多年,他還是沒能參透當地的文化和語言。
不像塔齊歐,莫里斯沒辦法運用通感來獲取別人的信息和能力。他只能一步步地試探、研究。
記得剛到特喬伊那陣,他裝瘋賣傻半年多才摸清了幾句常用語。結果剛學會寫世俗體就被活埋,然後現身在埃及宗教中心——聖城底比斯新任市長的身體裡,不得不學習更為古老的晚埃及語。
於是很長一段時間,莫里斯在惰政、不作為的輿論風波中艱難度日。最終法老拉美西斯九世念他道歉態度誠懇,措辭委婉謙遜,才給了他一次改過的機會。
是的,現在是公元前1111年。
他是底比斯市長帕瑟,其家族世代侍奉法老。
一個很不錯的身份背景。
而今塔齊歐不在,莫里斯唯一要做的就是埋頭上班,當一個盡職盡責的市長。況且就算哪天同伴突然冒出來,他也不能甩胳膊走人——塔齊歐會同意嗎?不會的。
感到疲憊,他身體一軟趴在桌上,目光飄忽不定。
窗外的兩棵猴麵包樹沐浴在星光里,枝葉間露出的天空乾淨如翳珀。他聽見開門聲,慌忙坐起來,垂頭一看,文件上還沾著口水。莫里斯迅速擦了擦嘴,把莎草紙翻了個面,用杯子扣住。
「主人,」侍從探頭進來,隨後反手關上門,欠了欠身,「哈什爾在外面說有要事求見。」
「哈什爾來了啊……」
莫里斯若有所思地點著頭——
「……他哪位?」
侍從稍加遲疑後回答:「帝王谷的工地管理人,負責皇陵建設的材料、人員和安全保障。」
哦——莫里斯挑起眉毛,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按理來講,帝王谷的陵墓主管是帕威羅,自己只負責底比斯,工地管理人有什麼問題應該去找他才對,怎麼找到自己這兒來了?哦對,說到陵墓,拉美西斯九世的皇陵已在造十六年之久,現在應該修得差不多了。不過王墓這東西,要到法老過世才算真正完工。
難道說那邊已經準備妥當,所以派個人到他這兒來催一催?莫里斯沒忍住嗤笑出聲。意識到旁邊有人,他慚愧地低下頭,肩膀卻抖個不停。
笑意散盡,市長咳嗽兩聲:「帶他進來吧。」
很快,侍從帶著一隻顴骨高聳、急赤白臉的瘦小個兒到他面前。「市長,市長,我……」哈什爾開口語無倫次,上氣不接下氣。
莫里斯收回下意識伸出的右手。
「怎麼?生病了嗎?」
「沒,不是,我……」他快急哭了,「我見到您太激動啦,市長!」
市長苦笑了一下。「見到你我也很激動,」他指著身邊的一塊空墊子,「請坐下說。」
「不,我不坐,市長。」哈什爾推脫道,幾乎是把莫里斯強行摁在了席位上。「我來是要告訴您,帝王谷的那些工人——他們、他們正在盜竊皇室墓地!」
莫里斯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
「是嗎?帕威羅對此怎麼看?」
「他不知道,我的意思是……我沒有找他匯報這件事。」工地管理人雙手捂住臉,語氣中有幾分不安。
市長拍拍他的胳膊說:「那你應該先找他才對,皇陵這塊兒他比我吃得准。」
哈什爾像受到驚嚇,猛地搖搖頭。
「我不去找他,是因為……」他說,「市長,我懷疑他也是其中的一員。」
哦?——莫里斯面露揶揄:
「原來你跑到我這兒,是來告發你的上司。」
「哈什爾忠於法老,日月可鑑!」他突然有點氣急敗壞,「哈什爾位卑言輕,知道自己會面臨什麼樣的後果。但哈什爾既然選擇冒死來您處揭發帕威羅的罪行,自然早已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
莫里斯看著他,眼神愈發嚴肅。
「嗯,你說的我大概明白了。這件事容我考慮考慮。」他起身道,「避免引起懷疑,你先回去吧,有什麼情況我會派人通知你。」
客人一走,莫里斯又趴到小桌上。
哈什爾無非就是希望,市長能親自出面干預這場「瀆神薈萃」。
但問題就在這裡,如果盜墓賊只是一群貪小便宜的工人,莫里斯當然樂意拿起拍子拍幾條蒼蠅過過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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