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總算是醒了麼,「打算壓到什麼時候?」
「對…對不起!」
江棄言連忙從先生身上挪下來,往旁邊移了移。
蒲聽松活動了一下被壓了半夜的右臂,果不其然又麻又僵。
「小棄言多大了,睡個覺還要賴為師身上啊?」
江棄言臉微微泛紅,他很想捂住先生的嘴讓先生別說了。
他不小了,他已經五歲了。
聽人家說,先生五歲的時候,都能踩在小凳子上下廚做糕點了。
糕點是做給蒲老爺子的,可老爺子那晚又住在了宮裡。
後來那糕點是進了先生的肚子還是分給了下人,他都不得而知。
他只是在聽這些往事的時候,由衷覺得先生真的好可憐。
「先生」,江棄言站在地上,任先生給他穿衣梳頭,他乖乖配合,只在先生束髮時,輕聲,「我想吃棗泥糕。」
蒲聽鬆綁髮帶的手驟然鬆開,已經做好的髮式前功盡棄,手中柔順的長髮盡數散開。
棗泥糕啊,好多年他都不再做這東西了,反正做了也沒人吃。
他等了一天又一天,蒸了一次又一次,好好的糕點最後化成了黏糊糊的一坨,直到變質。
他就把它倒了,他再也沒有做過這些無用功。
他從此更加刻苦,心腸也漸漸冷硬起來,他拼命逼迫自己,直到一騎絕塵甩開父親親自帶了多年的那個人很遠很遠,他想,父親總算可以陪他過一次生日了吧?
期望落空,那天江北惘發了一點燒,蒲老爺子又留宿宮中。
從那之後,他便明白,沒有強大到足以掌控一切的實力,就只能在等待和失望中二選一。
手指忽然被勾住,他低頭看小孩大大的眼睛,是那麼真誠的跟他說,「先生可以做給我吃嗎?先生做的,我會更喜歡。」
心中遺落很久的憾事似乎被填補了一點。
「正好休沐不用早朝,小棄言一會聽課若是用功,為師給你做。」
事態似乎在向不可控的方向發展,只是當時兩人誰也沒有發現,給彼此的偏頗已悄悄過了線。
早膳過後,依舊是一碗牛奶,蒲聽松等著他喝完,便領他進了書房。
小桌前的兩個蒲團依舊,案上兩本《對韻》,已是習到最後一章。
「有關蒲葦的先人詩作很多,大都與江水有關,蒲葦伴江而生,而這……」
而這也是蒲家和江家從數百年前,就一直糾纏至今的牽絆。
蒲家伴江家而生,帝師從太子時期就要追隨皇帝,為他暴霜露斬荊棘,為他赴湯蹈火甚至獻出生命。
蒲葦短壽,江水長流。
可,憑什麼呢?
「蒲葉何短短,潮來江水滿。豈無錯金刀,割水水不斷。」
蒲葉蒲葉,為什麼你看起來變得只有手掌那麼短?
是不是因為漲潮,江水太滿,淹沒了大半?
蒲葉啊蒲葉,你的葉子那麼鋒利,像刀片一樣。
為什麼連水都割不斷?
「先生……」江棄言抿了抿唇,「我不喜歡這首詩,它聽起來很不好。」
為什麼江水一定要淹死蒲葉呢?為什麼父皇攬政後一定要處死陪伴了自己一輩子的帝師?
「那便換一首吧」,蒲聽松翻開下一面,掩去眼底翻湧的情緒。
為什麼父親明明有反抗的實力,為什麼蒲家明明可將皇室取而代之,卻始終守著那點忠心?
是因為那可笑的師徒情誼嗎?
就因為那點可笑的情誼,蒲葉一點點被江水淹沒,直到被自己養大的皇帝將鍘刀架在脖子上,每一任帝師才會發出一聲無可奈何的悲嘆。
「臣無悔,亦不怪。」
他們把這悲鬱的宿命傳了一代又一代,「汝莫要怪,此皆是命。吾輩為綏陽開盛世,雖死猶生。」
可,到底憑什麼呢?
他不服,亦不甘。
他偏要打破這個宿命禁咒,他偏要江棄言不會對他生出忤逆之心。
皇權,有能者居之。
「老松墮枝供武火,枯蒲織蓆遮窗破……」
蒲聽松剛念了一半,衣袖又被扯住。
「這個更不好,不喜歡。」
「這也不學那也不學」,蒲聽松合上書,偏頭看他,「你還挑上了?」
「就不好,就不學。」什麼老松墮枝,什麼枯蒲,什麼窗破,一聽就特別不好。
「蒲葉就沒有好的詩嗎?」江棄言有點不高興,「我沒有挑…我就是不希望它不好。」
「蒲葉的意象便是如此,前人未嘗賦其好意蘊,不過……」
不過什麼呢?他仰頭看先生的眼睛,先生也正垂眸看他。
「為師可賦一首給你聽。」
先生要作詩嗎!江棄言立刻坐正身體,捏住一桿小毛筆,鋪好乾淨紙張,打算記錄下來。
「蒲生廣湖邊,託身洪波側。春露惠我澤,秋霜縟我色。根葉從風浪,常恐不永植。攝生各有命,豈雲智與力。安得游雲上,與爾同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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