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個呵斥,一個迷茫,直嚷得周圍的清兵也呼啦啦圍了上來。趙明州心中暗道不好,肩膀一頂,將小男孩兒往上扯了扯,另一隻手便悄無聲息地向著腰間的佩刀摸去。
趙明州對自己的身手有著絕對的自信,可卻深深忌憚於滿城烏壓壓的清軍。若是此刻動手,只怕自己絕討不到好處,可是……肩膀上沉甸甸的重量讓她打消了自己逃避的念頭,既然逃不脫,那便打打看,打不打得過,也要打了才知道!
戰局一觸即發,牛錄額真也從趙明州帽盔掩映下的眸子裡嗅出了血腥而危險的味道,頓時也警覺起來,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拉開了自己與趙明州之間的距離。
就在這時,二人之間微妙的間距中踏入了一雙草鞋,如同分開紅海的摩西般,將二者敵對的潮湧隔絕開來。趙明州和那名牛錄額真同時將目光移到了草鞋的主人身上——那是一名身著黃色袈裟,頭戴僧帽的大喇嘛。
趙明州的目光里摻雜著警惕與初來乍到的穿越者固有的迷茫,而牛錄額真的臉色卻是變了,怨懟與煞氣化作小心翼翼地恭順。只見那大喇嘛低聲同牛錄額真說了些什麼,那牛錄額真立刻讓開了道路,高聲指揮著兵眾將城門打開。
大喇嘛微笑頷首,當先走出城門。他的身後,跟著數名趕著驢車的年輕僧眾,驢車之上是堆成小山一般,鮮血淋漓的屍身。趙明州冷眼看著,卻見那大喇嘛突然回過身來,沖她輕輕招了招手。
趙明州一怔,腳步卻不受控制地追隨著大喇嘛向城門外走去。
身後的城門重重地閉合,將殘忍的殺戮囿於城中。趙明州的步子卻慢了下來,警惕地盯著前方緩緩行著的背影。雖然她聽不懂這大喇嘛和那名牛錄額真的對話,可從對方的表情和態度來判斷,這大喇嘛定然也是這場屠虐的幫凶,此刻的她雖然躲過了城中如蝗蟲潮般的清軍,卻逃不脫這幫披著袈裟的劊子手。
——他為什麼要救我……
五指扣住刀柄,趙明州隨時準備著拔刀出鞘。
「居士,尚不至分道揚鑣的時候,他們……還在盯著你。」就在趙明州心中殺意頓起之時,大喇嘛卻是開口了,更讓人驚異的是,他說出的話語趙明州竟然聽懂了。
趙明州強忍住回頭查看的衝動,冷冷道:「你不是滿人?」
「人心本自清淨,三身圓滿,不假造作,又何分滿蒙漢?」
「嗤」,一抹嘲弄之色溢出嘴角,趙明州道:「說得倒比唱得好聽,你問問那驢車上的死人,看他們清不清淨,圓不圓滿?」
「嗡嘛呢叭咪吽,一切行無常,生者必有盡,不生則不死,此滅最為樂。居士又何須執念於此?」大喇嘛低聲道。
「驢車上身死之人今日得脫輪迴,入涅槃道;城中屠戮之人造下殺孽,終有報應。貧僧能做的,唯有諸惡莫作,諸善奉行,能救一人……便是一人了。」
大喇嘛的聲音溫柔和緩,聲調也無悲無喜,讓趙明州原本躁動不安的心逐漸平復下來。
她不再反駁,只是默默跟在大喇嘛的身後,踏著驢車轆轆的節奏,向城外的西南方走去。
走了約莫有一炷香的功夫,刺鼻的焦糊味讓趙明州不由得蹙起了眉頭,這不詳的味道讓她聯想起揚州城中慘絕人寰的景況,下意識地抬起了頭。
前面不遠處,一座如同小山一般柴堆正在燃燒著,熊熊火焰將乾柴燒得劈啪作響,騰起的煙塵宛若一條沖天直上的黑蛟,將泛起魚肚白的天空與悲愴的人世相連接。而那柴堆之中燒灼的,竟是難以計數的屍體。
驢車停了下來,趕車的僧人們開始動手將車上的屍體一一搬運下來,投入火堆之中,化作新一輪的燃料。那蒸騰跳躍著的火焰,如同那揚州城中的瘋狂一樣,似乎永無止境。
趙明州怔怔地看著,渾然不覺自己正大張著嘴,如一條離水的魚,一隻喪家的犬。大喇嘛回過頭,平靜地看了趙明州一眼,雙手合十道:「鋒刀之下,血流漂杵,揚州城外還有四處這樣的京觀,今日之殺孽,天地同悲。」
「*的。」趙明州用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低低地罵了一句。
這是什麼狗日的世道。
趙明州和大喇嘛並肩而立了許久,直到驢車上的屍骨都被投入火中,方才長嘆一口氣,問道:「大喇嘛,你認不認識朱由榔?」
話才出口,趙明州便後悔了,一個滿人的喇嘛,又怎麼會識得一個明人的小王爺?果不其然,大喇嘛緩緩搖了搖頭,沉聲道:「貧僧不識。不過居士若是尋人,而居士所尋之人也能逃脫今日之劫難,不妨向南去尋。」
「向南……」趙明州抬起頭,眸光一亮。
——沒錯,是該向南!那朱由榔最後都逃到緬甸去了,不就是南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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