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想著,趙般般定了定神,抬步向著那微掩著門的廂房走去。
門「吱呀」一聲開了,這間外表看上去華美講究的廂房,內里卻只有一張古舊的竹榻,竟是和趙般般只有一張病床的病房如出一轍。定睛瞧去,竹榻上正蜷著一個人,那人將自己緊緊埋在被褥之中,背朝著門口,難以辨明身份。
不知為何,雖然尚不知道被褥下躲藏的究竟是何人,可看著那微微起伏顫動的錦被,般般心中卻騰起一股難言的親切感。
她輕手輕腳地湊到竹榻邊,生怕嚇著對方一般,柔聲喚道:「你好,請問……」
錦被下的顫動突然停了,半晌一陣陌生的男聲響起:「你是何人?」
那聲音比之般般的還要惶惑不安,仿佛正承受著巨大的恐懼。
「我叫般般,趙般般,你呢?」
也許是因為女孩兒聲音柔婉帶笑,錦被中的人輕輕地掀起被子的一角,偷眼朝外瞧去。淺碧深紫的錦被中簇擁的,是一張讓尚且年幼的般般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的臉。
那是一張比她見過的任何人都要美麗憔悴的臉,就仿佛那錦被下蓋著的不是瑟瑟發抖的年輕男子,而是門外那株杏花樹凝萃的精魂。
杏花初始綻放之時,花瓣往往稍帶緋色,若美人頰畔的飛紅。而隨著花朵逐漸開放,花瓣的顏色便會越來越淺,越來越淡,及至最後凋零之時,花朵將會呈現出如初雪般的潔白,恰如面前的男子,盛放著一種帶著絕望的美。
「你……還好嗎?」般般的聲音更輕了。
「他們……他們來抓我了!」男子慌亂地朝著繡窗望了一眼,而隨著他目光的游移,原本寂然無聲的窗外卻響起了金戈鐵馬之音!火光,人影,刀聲,箭嘯如同海浪一般徹底淹沒了這片幻境,男子的恐懼在這一刻也感染了趙般般,她下意識地抓住錦被的一角,顫聲問:「他們是誰?」
「大西軍,黃虎的大西軍!」
趙般般自小就聽著南明的故事長大,自然知曉所謂「黃虎」就是大西軍的首領張獻忠的別稱。而被大西軍抓走的人……趙般般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名字,她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著面前的男子,無論是他華貴考究的服飾,還是他攝人心魄的容貌,亦或是他被大西軍抓走的經歷,無不昭示著他真實的身份……
那個因為長相俊美,極具帝王之相,而引得數名八旗官兵剪辮擁護,拼死相救的人……
那個年少之時與父親走散,被大西軍俘虜,幸得軍中舊臣捨命相護才逃出生天的人……
不是永曆小皇帝朱由榔又是何人!
「你是——朱由榔!」
隨著女孩兒震驚不已地這聲喊,般般只覺腰腹處傳來一股無可抗拒的巨大拉力,將她扯拽著向地面摜去。意想之中的堅硬地面沒有出現,相反,迎接擁抱般般的是無盡黑暗的虛空。
急速的墜落感只持續了數秒,再次睜開雙眼的趙般般驚異地打量著面前的景象。目之所及,是四面綢緞包裹的廂壁,失魂落魄的般般剛剛抬起手扶住廂壁,就緊接著被一陣顛簸拋向空中,腦袋狠狠撞在轎廂的頂部。
她竟然出現在一駕飛馳的馬車之上!
趙般般慌亂無措之餘,一股哭笑不得的無奈湧上心頭。雖然在自己短暫的生命之中,並沒有從任何書籍或者任何人的口中得知人死後將經歷的境況,可如今的自己所遭遇的這些,也為免太奇詭了吧?
剛剛她才見到了活生生的朱由榔,現在就莫名其妙地掉到了馬車裡?
——死便死了,還能這麼折騰人的嗎?
然而,當趙般般的目光黏著在自己扶著轎壁的手時,她幾乎要哭了出來。原本屬於她的,白皙瘦弱的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雙骨節分明,十指修長的大手,這雙手的手指比她長出一節,手掌更是大了兩圈,這明明……明明是一雙男人的手啊!
巨大的無助與割裂感衝擊著般般脆弱的神經,透過朦朧的淚眼,她慌亂地尋找著任何一根自己能摸到的救命稻草。
恰在此時,如同回應她的期待一般,馬車的簾幕被風掀起了一角。一張趙般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在馬車外一閃而過。
哪怕她此時穿著明制的舊衣,哪怕她曾經齊耳的短髮此刻成了平定四方巾下挽起的長髮,可那張臉,以及那雙眸子裡篤定的眼神卻是分毫未變。
「阿姐,救我!」趙般般聲嘶力竭地喊了出來。
第6章
揚州十日(六)小王爺!抓緊!……
簾幕外的面容一閃而過,馬車就帶著般般絕塵而去。趙般般在顛簸的車廂中竭力穩住身形,拼盡全力再次撥開窗簾向外看去,只見馬蹄揚起的煙塵之中,高大的城樓急速後退著,城門緩緩關閉的縫隙中還能窺見城中奔逃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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