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州鬆開攥緊的拳頭,緩緩坐了下來。
縹緲的煙氣自羽人博山爐中悠然浮出,讓整個大殿都浸蘊在寧神的檀香之中。內侍給趙明州添了數盞茶,可趙明州卻是一口都沒有喝過,任那茶盞中明晃晃的茶湯涼了又熱,熱了又轉涼。她只是一手撐膝,另一隻手緊緊攥著文椅上雕花的扶手,指尖扣在透雕的彎折處,指甲不斷地摩挲著。
她聽著朱由榔口中的般般顛簸在奔馳的馬車上,逃竄在無人的山路中,從屠城之前的揚州府,到差點兒讓她們姐妹失之交臂的廣西蒼梧,般般度過了一段並不比她容易的時光。
聽著聽著,趙明州繃緊的後背舒展開來,緩緩靠坐在椅背上,及至朱由榔聲情並茂地講出那句「小王爺,莫怕,船長般般罩著你」,趙明州終於露出了欣慰而釋然的笑容。
——我的般般……長大了。
她微微抬眸,看向一字一句講得格外認真,生怕有丁點疏漏的朱由榔,眸光里也多了一絲暖意。
能被般般信任和保護的人,又能差到哪兒去。
「所以,你的意思是,般般留下了蘇觀生之後,事情就不對了?」聽了近一個時辰,趙明州方才提出第一個問題。
口乾舌燥的朱由榔趕緊放下茶盞,回道:「是的,我和春山都覺得,般般為了幫我,觸怒了上天,是以此刻昏聵不醒,便是天罰。」
「天……罰……」趙明州咂摸著這兩個字背後所蘊含的意味,半晌方道:「按照你的說法,你是可以見到般般的,對吧?」
「嗯,般般稱其為——冥想庭院。」
趙明州站起身,向朱由榔走去。紀春山不動聲色地攔在朱由榔身前,將對方擋了個嚴實。
「春山,無妨。」朱由榔溫聲勸道,自己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迎向趙明州的目光。
「只要是對般般有益的,我願意配合趙姑娘。」
趙明州也知道自己方才的舉動有些突兀,便朝著紀春山攤開了雙手,以示自己沒有惡意:「我想試試用自己的方式喚醒般般,所以要借你家小王爺一用。」
紀春山面色數變,想及自己曾差點兒扼死般般,嘴唇都有些發白:「你不要傷他性命,他就是死了,般般的魂魄也換不出來。」
「嘖」,趙明州輕輕砸吧了一下嘴,「你是真把我當土匪了,放心,我不會傷他。」
紀春山這才讓了開去。
朱由榔老老實實地立在原地,等待著趙明州的發落。
趙明州嘆了口氣,這位小王爺與她之前接觸的任何人都不一樣,他更像是一盞水晶琉璃碗,稍微一碰,便會碎掉,她真不知道在這般亂世,他是如何活到這麼大的……
她下意識地放輕了聲音:「小王爺,我需要你去一趟冥想庭院,我想對般般說句話。」
朱由榔點了點頭,正欲閉上眼睛,眼帘開合間卻看到趙明州探手過來,正搭在他的手腕脈搏處。趙明州的手上有明顯的老繭,摩挲在朱由榔內腕肌膚柔嫩處,如同裂開布帛的刃。
朱由榔整個人猛地一顫,慌忙低下頭去。
感受到朱由榔的顫抖,趙明州安撫道:「別怕。」
「我不是怕,」朱由榔的眼睛盯著趙明州虛虛搭在他脈上的手指,「只是趙姑娘你的手,太涼了。」
趙明州一怔,一汪苦澀的笑容漫上嘴角:「因為我才是怕的那個。」
趙明州也緩緩垂下了頭。
「我怕連我也喚不醒她。」
第39章
龍見肇慶(八)求你了,般般…………
朱由榔站在冥想庭院的門口,呆立半晌。不知為何,他始終能夠感受到手腕處傳來的一抹冰涼,讓他覺得無所適從。
他轉頭看向那間蒼白的病房,他現在應該做的,就是走進病房,坐到般般的身邊,向她傾吐她的阿姐無盡的思念。可朱由榔又覺得,自己能做的,不僅僅是如此。
終於,朱由榔抬步向庭院正中的杏花樹走去。
——這棵樹我見過!這是阿姐帶我看過的杏花樹!
記憶中,般般雀躍的聲音在庭院中迴蕩。那曾經盡態極妍的美麗樹木,早已變了模樣。此時的它,屬於朱由榔的一半生機盎然,而屬於般般的那一半,被詭譎深邃的黑氣包裹,連一片潔白的花瓣都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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